車在怡園大門口停下, 唐牧才下車便見陳啟宇站在大門上負手立著。自從他調到戶部以後在六部兩人照麵的少, 府中因有個韓覃在他更是很少允許陳啟宇上門。

陳啟宇幾步幾台階, 抱拳深深作了一禮:“先生, 我聽朝中人言朵顏來犯宣府三衛, 恰您有到宣化辦公差, 學生不放心, 特在此等著。”

唐牧伸手止住欲要下車的韓覃,吩咐車夫:“去,送娘子到後門下車, 直接送她回內院。”

這車中坐的竟是他新納的妾室?陳啟宇方才望見一隻撩簾子的手,細細白白十指纖纖,手腕處一丁點纖細的骨結, 此時見那隻手款款退回去, 車中佳人終是未曾撩開簾子,馬車調過頭走了。

唐牧伸手請陳啟宇:“如今已下了夜禁, 你無令牌怎麼來的?”

陳啟宇道:“學生自傍晚就在此等著。”

唐牧點頭:“辛苦你了, 今夜就宿在飲冰院中, 明早與我一起上朝吧。”

陳啟宇還想問一些唐牧對朵顏人犯邊並朝中呼聲日高的彈駭司禮監掌印馮田一事的看法, 唐牧卻不再與他多談, 過照壁直接往內院走去。

*

他進內院, 韓覃恰也進院子。

“到書房來!”唐牧自己先進書房,取把椅子放到書案對麵,自己轉到案後在太師椅上坐下, 先接過淳氏遞來的茶, 因見她端給韓覃的也是茶,怒責道:“她小小年級喝什麼茶,為何不熬暖胃的粥品與湯羹給她備著?”

他們回京提前並無信到,淳氏也是從被窩裏爬起來出來伺候,但她自然不會當麵反駁唐牧,隻回撤了茶水輕聲說道:“已叫廚房去煮粥了,頂多一刻鍾就能好,煩請表姑娘耐心等得一等。”

唐牧待淳氏退出門去,才自懷中掏出張紙來鋪在桌上:“這人是朵顏衛首領泰岔的兒子泰衛,陳九是不會殺他的,便有些行動也不過給你做樣子而已。泰衛這個畜牲,還得我自己想辦法殺他才行。”

韓覃猶還記著許知友死的那樣慘,大半拉的腦袋都沒有了,若不是那身衣服,她簡直都認不出他來。默了許久,才問唐牧:“許叔叔的屍體,可收回來了不曾?”

隻剩半個腦袋趴在櫃台上的那具帶血的屍體,韓覃這輩子也不可能忘掉。

不論對付陳保,還是陳九,再或者經由皇帝李昊之手,廢掉司禮監和東廠,改變如今梏桎朝堂的製度,這一切都才剛剛開始,而唐牧也有屬於自己的全局考量。

他身邊的這些人,無論淳氏、許知友還是熊貫,每一個人都有自身的責任與使命。

許知友在怡園的使命完成了,別處還有更重要的任務等著他做。陳九想在宣府收伏韓覃為自己的內應,唐牧自然也不可能不知情。許知友是他的左膀右臂,在怡園中跟隨他多年,乍然離開,要去的還是太監們的老巢,為防叫他們認出來,總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叫他死掉,而這恰就是他為什麼會逆唐牧之命,聽從韓覃的指使進宣府。

唐牧沒有估算到以及後怕的是,陳九與朵顏人的勾扯。他本以為陳九會在許知友離開之後出城,許韓覃以重金,或者再以為韓府洗涮冤屈的名義,來誘使韓覃轉投到他的麾下。畢竟當時朵顏人正在攻城,他要出城很方便,而誘韓覃入城卻沒有那麼容易。

沒想到陳九這種閹人心思歹毒,用的法子也是簡單粗暴。他直接找來朵顏勇士泰衛,以期讓泰衛辱了韓覃,而韓覃失了清白,從此為他所要挾。

這閹人玩得一手愚蠢而又毒辣的兩麵三刀,一麵以美/色討好了朵顏人,一麵收伏唐牧身邊的妾室,另一邊,還理所當然的等著唐牧將他扶到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上去。

所以,如果兩天前的夜裏,韓覃不是那麼能下得去狠手製服泰衛,並且不為陳九所要挾迷惑的話,今天就算她自己不求著要走出去,唐牧也不可能再讓她呆在怡園。

朝局錯綜複雜,唐牧亮出他的底牌,讓陳九看到他的弱點。在陳九使出他手段的同時,讓許知友能在廠衛與錦衣衛的耳目之下,順順當當的,換成另一個人。

所以,這才是唐牧帶韓覃往宣府的原因。當然,這些事情,唐牧永遠也不可能告訴韓覃。

他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又道:“此番往宣府,一來,我是想讓宋國公能親自出去走一走,見識見識陳保在外的猖狂,從而,讓他改變扶陳保上位的決心。再者,也是想給陳九一個在宋國公麵前表現的機會,讓宋國公願意扶他上去。

但朝局就是如此,大家相互利用,達到目的,同時還不忘抓著彼此的把柄與弱點。

你如今就是我的弱點,而陳九也是個十足的蠢貨,所以才會在我幫他的時候,還不忘要來捅我一刀。但也正因為他是個蠢貨,我還必得要利用他,也一定要扶他上去。

在這之前,做為我唯一的弱點,他定然還會用很多防不勝防的手段,來拉攏你,或者要挾你,利用你。若你果真心中有悔,果真覺得對不起知友,就將他倒在血泊中被人劈去半個腦袋的樣子,永遠銘記於腦海中,時時刻刻苦警醒著自己,永遠不要忘掉,永遠不要掉以輕心,也永遠不要為人所利用!”

他的語氣越說越嚴厲,到最後,幾乎是在啞聲嘶吼。

“二爺!”是鞏兆和的聲音,他並未跟唐牧一起回京。唐牧平息了聲音應道:“進來。”

鞏兆和進書房站在門口,唐牧問道:“打問的如何?”

鞏兆和回曰:“那婦人與她的兩個女兒皆已被人殺死在城外,另那小兒子不知所蹤。”

韓覃站起來問鞏兆和:“你說的可是昨日我曾買過狐裘的那家?”

鞏兆和回道:“是。”

唐牧仍是冷笑:“陳九一計不成就要殺人滅口,孩子都不放過,好生毒辣!”

韓覃跌坐在椅子裏:“那婦人也就算了,兩個孩子卻是著實可憐。”

唐牧揮手叫鞏兆和出去,盯著韓覃卻是細問:“你方才說的粗略,我也信你必未曾叫泰衛侮了去,但現在你得告訴我,你是怎麼治服他的?”

隔著六尺見寬的書案,他目光如炬的盯著,啞聲複又問道:“你是怎麼治服他的?”

那是朵顏三衛中最驍勇的武士,唐牧當然不相信韓覃能打得過他。實際上在唐牧知道韓覃隨後進城的時候,就沒有想過她會活著,或者清清白白的從那商戶家走出來。

韓覃眼珠亂轉著,沉吟了許久,見唐牧起身轉出了書案,自己隨即也站了起來,推開椅子一步步往左手邊那大畫案的位置走著:“我自有我的手段,至於是什麼手段,二爺您不會想知道的。”

韓覃倒不悔自己在那商戶家所做的一切,她已經犯了錯誤,為了保命,為了不被泰衛侵辱,做為一個手無寸鐵的婦人,她隻可能利用自己身上所有的優點與缺點,隻要能保命,不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