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推給韓覃:“小孩子才愛吃甜食, 我不吃它, 你吃吧。”
韓覃又將碗推回去:“二爺也不過比我大八歲而已, 可在您話語裏, 仿佛自己很老很老, 七老八十了一樣。”
唐牧苦笑:“我確實很老很老了, 至少六十多歲, 或者還不止。”
韓覃仍在小炕桌上湊著:“您果真是醉了,要以我來算,您今年也不過二十六歲而已。”
唐牧掐指算著:“不, 雖我記得不大真切,可前前後後加起來至少有六十多歲。”
韓覃叫他逗的樂不可支:“若您果真有六十多歲還能這樣年輕,就該去鍾樓擺個攤兒賣長生不老藥, 保管能賣得好。”
唐牧亦抿唇笑著, 在唐府諸人,或者說朝中大臣們的眼裏, 他至少有六年未曾變過樣子, 老成持重的外形, 儒雅深沉的氣度, 無論何時, 無論任何事, 總仿佛有成竹在胸,不疾不徐不焦不躁,雖人還年輕, 卻有種可叫人依賴的長者相。
門上厚厚的棉簾子被外麵的風掀起一角, 有微微的雪飄進來在門檻下堆起一抹雪白,他張嘴卻又結舌,不知該如何向麵前這孩子傾訴自己兩百多年來所背負的罪過與寂寞。
他仍盯著那一角飛飛揚揚落入門檻內的雪沫子,緩聲道:“那將是兩百年後,這個王朝走向他命運的最終局。我曾做了很多努力想要改變它的命運,卻終歸無計於事。我終歸又回到這裏,回到一個七八歲小兒的身體裏,。我用一顆蒼老的心支配著一個稚嫩的身體,如老木中發出的新芽一般努力來忘掉前塵適應這一切。
太多年了,我仍然是一個人,有太多想做的事情,卻終歸因力量有限而無法達成。”
他下意識去摸茶碗,卻發現茶水早已冰涼。
“所以二爺是兩百年後的人,死後魂魄無歸又回到了如今,是不是?”韓覃坐正身姿望著唐牧。
那份夾於《南漢傳》中的小紙所載,也許是前一個唐牧的生平?
唐牧倒有些驚訝,他以為今人無解,卻不想不過一段沒頭沒腦的話韓覃便立即懂了他的意思。
“我在大理寺的時候,曾見過魂魄寄居於他人身體而不肯走的惡鬼,但那大多數是子孫不孝無人祭祀的祖宗,鑽進兒孫們的身體裏折磨折磨逢年過節不供紙火的兒孫們罷了。您從很遠的將來回到過去,難道是因為您覺得祖宗們對您不好要來收拾他們?”韓覃笑問。
“原本的二爺去了那裏?被你給趕走了?你是他的重孫輩嗎?”
唐牧笑著搖頭:“也許他這一世的靈魂去了別處,至少我睜開眼的時候,這身體就是由我主宰的,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他。”
原本唐牧的靈魂。
韓覃仍是搖頭:“這不對,他不是憑空無故出現的,先有他而後過了兩百年才有你,那在你還沒有出生的那兩百年中,他應該走完了一生才對。您從將來而來,至少應該知道他完整的一生。”
唐牧點頭:“對,你說的很對。我確實知道他的一生,甚至當初我的臥榻側上很長一段時間都隻放著一本《唐牧大傳》。”
“為何?”韓覃驚問:“難道原來的二爺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是,他曾是連中三元的狀元郎,也曾是執掌內閣的首輔,更曾執力於改革整個大曆王朝的種種弊端……”
“後來了?”韓覃見唐牧不再說下去,追問道:“後來他怎麼樣了?”
唐牧不肯再說下去。韓覃急的恨不能爬到炕桌那頭去鬧他,眼巴巴等了半天見唐牧始終不肯張嘴,也隻得怏怏作罷。但她叫他勾起的好奇心太盛無法消散,想來想去又覺得他說的話中存了許多漏洞,是而又問:“那原來的二爺也曾與查淑怡成過親嗎,既然都成過親了,為何您竟不知道她是九天玄女?還有,既您都讀過他的傳記,為何竟然不知道當初的柳琛是假扮的?。”
可見您是騙我的。”
她最後下了結論,一幅了然於胸的孩子氣。
唐牧笑著給這孩子解釋:“傳記所載,不過一人生平,學業,對朝庭對天下的政績與貢獻,家中瑣事不過略帶幾筆而已,怎會有那麼詳盡的瑣事寫在裏頭。況且,我並不是他,許多事情隨著我改變了他原有的生活軌跡也都發生了改變。比如說唐汝賢,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財手段,原本並不會賺得許多金銀,當然也未曾早逝,是已原本的唐牧生活中,並沒有柳琛上京一事。
再有,他原本早娶,妻子卻不是查淑怡。”
韓覃聽完有些明白過來:“所以,若不是您的到來,唐汝賢就不會賺得許多財富,而柳琛亦不會上京城,查淑怡不會嫁給你白蓮教就不會知道柳琛帶著巨額關鈔入京。而如了也就不會因為要找一個小女孩代替柳琛而去大理寺賣我與柏舟,那麼,我也會隨我舅舅譚昌回太原府,是不是?
所以,你之所以說於我有愧疚,恰恰是因為,柳琛因你而死,我亦因你而改變了命運軌跡。”
她不知自己該哭該笑,許久又問唐牧:“所以,我與二爺和唐府,原本是沒有任何交集的對嗎?”
唐牧點頭:“是。”
可惜那個可能性永遠都不會出現了。韓覃裹緊被窩縮在被子裏:“若您不曾來過,該有多好。”
唐牧垂眉,默默望著韓覃。是啊,若他未曾來過,存在於兩個時空的人,她是他的祖輩,終此一生都不會有交集。
她本來還有許多事情想問,但是夜太晚太困漸漸瞌睡起來,忍著困意抬眼又問道:“原來的那個二爺,他娶的妻子是誰?”
她記得紙中載著,他先取妻,後喪妻,再娶韓氏。
唐牧道:“他先妻載無出處,越十年而亡故,其後再娶,並不曾與一妻終老。說起來,他再娶的妻子還與你有些沾親帶故。”
“他再娶的妻子又是誰?”韓覃隻記得那張紙上寫著再娶韓氏,那個女子究竟是誰,她好奇無比,心提到嗓子眼兒上等著:“怎會與我沾親帶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