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其順想到這裏嘴角已經浮起笑意, 抱拳上前叫道:“唐大人!”

唐牧並不言語, 陳啟宇上前抱拳見過禮, 指著左右的校尉們問道:“聽聞皇上下旨查抄韓複府上, 指揮使是不是找錯了門路, 這該是皇上新追封的副都禦史韓興府上才對, 怎麼你們不在隔壁, 卻在這裏搜查?”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示意,毛其順從那蓋板上跳下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兩人並肩往裏走著, 陳啟宇低言不知說些什麼,毛其順不停的點著頭,待行到新屋屋簷下時, 毛其順忽而混身一震, 抱拳轉身對著唐牧躬身說道:“那就有勞唐大人了!”

唐牧仍在蓋板前站著,遙遙抱拳回禮。毛其順轉身往回走, 揚手高呼道:“都給我撤!”

錦衣衛的人瞬間從院子裏撤了出去, 隻留下滿地狼狽並唐牧手下護衛並隨從們。

待得錦衣衛全撤了出去, 唐牧才問韓覃:“這下麵所藏是否就是韓清?”

韓覃點頭。陳啟宇帶著護衛們開始刨石頭掀蓋板, 掀開蓋板陳啟宇先跳下去, 不一會兒抱出個汗水濕了滿頭昏死過去的韓清, 不一會兒又爬出個灰頭土臉的韓貢來。

唐牧掃了韓清一眼,低聲吩咐陳啟宇:“把她送到怡園去。”

陳啟宇轉身看唐牧,唐牧給個眼神示意他快走, 陳啟宇抱著韓清轉身走了。韓覃冒著危險替他藏了人, 沒想到他一揮手二話不說就要把人帶走,還是送到怡園去。礙著身後一眾護衛跟著不好大聲,壓低聲音問道:“唐大人,我妹妹還昏迷著,您這是要帶她去那裏?”

不知為何,唐牧覺得韓覃這樣又有些委屈又氣鼓鼓的神色十分好玩。他與韓覃離眾有些遠,卻又不是很遠,若壓低聲音說話,旁人卻也還聽不到。他轉身背對著身後護衛們,笑了笑才問韓覃:“我記得你昨夜曾叫我唐牧,今日怎麼又改了口?”

韓覃聽他避而不答還有些耍流氓的意味,雖他麵色正經不過,但這番話和著昨夜他那未完的舉動,叫她覺得他仍是當自己小貓小狗一般的逗玩著。既在怒中,韓覃於旁邊那府中本沒多少親憐,也懶得再收容韓貢,走過去一把扯過還在四處搜尋自己蛐蛐籠子的韓貢推到唐牧麵前:“既要帶走那個,把這個也順帶一起帶走,我家如今盆翻碗砸可沒有飯供給他吃。”

她推開韓貢才要走,手腕卻叫唐牧捉住。韓覃掙得幾掙掙不開,側掃了遠處站著的護衛一眼輕聲說:“唐牧,你手下人皆在身後看著了。”

“我記得你當有件水紅領的衣服,配著累金絲包翠玉的鎖扣很好看,六月二十四觀蓮節時記得穿著它。”他沒頭沒腦扔了這麼句話轉身,帶著一群人走了。

韓貢躍了幾躍複退回來,對韓覃說道:“我還是跟著你們唄,誰知道這家夥要把我弄到那裏去?我昨夜可是聽我爹說了,主要害我們一家子的,就是這個唐牧。”

韓覃一聽火冒三丈,卻又不能跑出去把這瘟神拽給唐牧,一把扔給韓貢一把扔給柏舟:“我們家可不養閑人,你既要跟著我們混碗飯吃,就給我跟著柏舟將這院子清掃的幹幹淨淨,髒一絲兒都不準你們吃飯。”

她轉身與芳姊兩個去收拾廚房,見韓貢一會兒指著柏舟掃地一會兒指著柏舟搬石頭,自己卻懶洋洋雙手叉腰站在那裏揉肩搓背,過去自他頭上拍了一把問道:“為何你不幹活,總指著柏舟幹?你這胳膊與腿竟是擺設麼?”

韓貢自幼到大那裏叫人打過,撫著腦袋叫道:“早知道在你家混碗飯吃還要幹活兒,我不如跟著唐牧走,倒有碗省心飯吃。”

他忽得瞅見一隻蛐蛐籠子已是兩眼放光:“哎喲喂我的天神,你竟在這裏。”

韓覃大步過去一腳踩扁那小蛐蛐籠子揉成粉瀣,遞掃把給韓貢:“少爺,你家已經叫人抄了,你也無福可享,與我們一樣是沒人管的孩子了。若還想在這兒混碗飯吃,就去給我掃地。若還想在此繼續混著,信不信我一棍子掃你到街上去?”

韓貢瞅著韓覃腳下那一聲慘叫後成了碎渣渣的蛐蛐兒心如刀割,卻又不敢反駁,心中暗罵著潑婦提過掃帚,老老實實去掃地了。

*

怡園中,被錦衣衛奉禦旨抄家,禁軍三大營全城通緝的韓複正坐在飲冰院後院中喝茶,他手腕上纏著白布,脖子上亦裹著白布,身上衣服是新換過的,被水淋過未梳理的頭發亂糟糟披散在肩膀上,見外院男仆遞進飯來,還十分謙和的說了聲謝謝。

唐牧就在另一張椅子上坐著。同朝共事多年,相互見麵還要抱拳問聲好的同僚如今落魄成這樣,割腕力道不夠,抹脖子下不了狠心,好容易跳進河中想要淹死,終歸是怕死又自己爬了上來。

韓複好容易說服自己不去尋死,才爬上岸就要東廠的人追殺半夜幾乎要了半條老命,背上還中著一刀。若不是兵部尚書徐錫半夜派人相救,他這會子已經是東廠督主蕭山刀之鬼了。而鞏兆和一路默默的跟著,等他苦海無邊,回頭靠岸。

唐牧與陳卿自上朝開始各部齊齊向韓複發難後,就在乾清宮中向皇帝李昊說明事情源由情況,他們比錦衣衛晚行一步,待從韓複這裏得到消息趕往韓府時,錦衣衛已經把韓府給搬空了。

韓複天真的以為唐牧不過是為了韓覃發怒,隻要自己實實在在誠心道個歉,或許事局還能扭轉,他還能繼續在光祿寺的肥差上繼續給自己挖光陰。他連連挑著碗麵,狼狽吃完溜到地上跪下給唐牧結結石石磕了三個響頭:“唐大人,我實在不是有意要惹韓覃,不過是鬼迷心竅一時的糊塗,您若要為此而生氣,就饒了我這一回,我回去保證拿她當奶奶供著。”

唐牧肅臉聽完,扶韓複起來坐到凳子上才說道:“想來還是唐某當日說的不夠清楚,竟叫韓少卿未能領會唐某的意思,那兩個孩子就如唐某眼珠子一般,韓少卿兩次派人相害,唐某確實氣憤之極。但今早督察院、大理寺並兵部三司聯合參奏於你,卻是差任上的事情,與唐某並無關係。”

韓複怎麼會信,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怪隻怪我當初昏了頭沒有聽唐大人的話,您就大人大量放過我這一回,我家清兒您想必也見過,容樣是京師數一數二的,若您想納了她或者就這樣接入府中,我都使得,隻要您肯幫我這一回。”

他自然不信唐牧果真會把個忘年好友家的孩子當眼珠子一樣寶貝,男女之間無論年齡輩份,一看唐牧那樣子就是對韓覃懷著心思。但論起來韓清相貌與韓覃肖似,又比韓覃更小更嬌憨些。但韓複畢竟是個父親,不好太過明言的說出想要用韓清替韓覃的話兒來。

唐牧見外麵陳啟宇帶人進來,也不再跟韓複廢話,指著那人說道:“把你方才說的話講給韓少卿聽。”

這來人正是方才韓覃所見與毛其順一起在牆跟說話那人,他對唐牧行完禮,轉身對韓複說道:“少卿大人,方才錦衣衛從您府上約搜出萬金之巨,其中十萬兩白銀充公,其餘之物陳九與蕭山分小,大頭皆叫毛指揮使送回了自家。”

韓複氣的咬牙切齒:“毛其順這個王八蛋,他竟然敢!”

他辛辛苦苦十年掙下一份家業,如今全數兒歸毛其順了。

唐牧揮手叫陳啟宇與毛其順手下那親兵退出去,才對韓複說道:“我便因韓儼兩個遺孤之事而有惱怒,與你也不過私下仇冤,自然會私下調和清楚。如今你也瞧見了,你已是陳九棄子,你掙的那份家業,如今也盡數歸了毛其順,唐某這裏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沾著。若不為財故,我又何苦要參你?”

所以他以為是唐牧動怒,而實際上是陳九想要棄他,才會著人挖他的黑點,聯合三司來參奏於他?

韓複聯想起這段日子來陳九有意無意的隱瞞與冷落,氣的直拍桌子:“我在光祿寺這些年他陳九得的還少?他才到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上就要棄我,還連我一家老小都不肯放過,實在是欺人太甚。”

唐牧似是很滿意韓複這怒極的反應,微微笑著等聽,果然就聽韓複說道:“我雖這些年一心一意忠心於他,卻也防著他過河拆橋,抓了許多他行凶作惡的把柄在手中,若唐大人能保我條老命,我必定為你驅使差遣。”

他話音才落,淳氏打起湘簾,韓清跌跌撞撞跑進來撲到韓複膝蓋上大哭起來。

唐牧遠遠行到窗前,半眯眼負手望著窗外。以他所熟讀的那本《唐牧大傳》中來記,韓複理當在光祿寺少卿的位置上幹了十多年,最後升任為卿,一直幹到被後任輔臣陳啟宇上折參奏抄家的那日。

所有他積累下來光祿寺這些年的往來帳簿,並陳九在東廠十幾年草菅人命,給諸大臣們栽贓造冤的罪證,卻要到陳啟宇任首輔時才從前一個唐牧死後業已改嫁的韓清手上搜出來,一朝多少冤案才得重見天日,但當時宦官為禍之殤卻愈演愈烈,而借重宦官討好內廷的陳啟宇亦有為縱之嫌,以致宦官們的權力越來越大,整個大曆朝中男子們到最後不事耕田不思勞作,更無心讀書考科舉上進,紛紛割掉命根子歸附內廷,寧可斷子絕孫也要去求一份無法無天的富貴。

當一朝的男子們以閹割自己求取富貴為榮,一國的脊梁也就斷了,外族入侵,國破家亡,等待他的,也就是陪沒路的王朝一起殉葬。

“唐大人!”唐牧回頭,見身後韓清哭的雙眼腫如桃子一般對著他斂禮,他便也點點頭,肅目盯著她。韓清忽而伸手到胸前,一顆一顆解著鎖扣,解開鎖扣後又自側腰解開長襖的衣帶,再解開中衣鎖骨下的衣帶,露出裏麵白頸細細的鎖骨,伸手進去自裏頭掏出隻雞蛋大小形樣的墨玉觀音墜子,反轉墜子輕輕一搓,這玉卻是可以搓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