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堂亦是, 傅文益自打嫁過來, 倒是沒有吃過婆婆的虧, 可也難見丈夫的麵。

雖見麵要叫一聲祖母, 輩份卻沒有把傅文益下跑。轉眼進了冬月, 成日的下起雪來, 因韓覃這敘茶小居光照好, 又敞亮,炭火生的暖和,傅文益日常便也擠到這一處來與韓覃做針線。

冬至這日正是大雪紛紛揚揚的下著, 傅文益遠遠自院子裏進來,韓覃便覺得她臉上掛著不悅。果然,才掀了臥室隔著書房的那道珠簾, 傅文益便悻悻言道:“如此下去, 倒不如把這爺孫們全嫁給朝廷得了,還要我們婦人做什麼?”

韓覃迎傅文益坐下, 親自給她塞了個手爐, 這才笑問道:“阿難今夜又不回來?”

傅文益怏怏點頭:“可不是嗎, 自打我嫁過來, 也有幾個月了, 就沒見他全囫圇兒的在家睡過一夜。今兒冬至, 總得都放回來吃個餃子吧?我聽聞品和堂那邊二叔都回來了,我家阿難卻送話來,說今夜仍要宿在大理寺。”

傅文益仍還嘰嘰喳喳的說著, 韓覃心中記掛的卻是, 若唐逸不回來,隻怕籍樓是沒有火的。唐牧如今因為韓覃的原因,離府多年,又從怡園搬回了唐府來住。

他常要見些外人,成日開著府門自然也太嫌樹大招風,權衡之下便將籍樓做為見客之地。韓覃估算著今夜不逢唐牧在閣房值夜,怕他或者回來又要見客,籍樓卻還火熄炭涼,無熱茶亦無熱水。

她帶著春心與秋菊兩個,披上裘衣一路到籍樓外,摒她二人在外等著,自己提了那紅泥爐子並兩隻腳爐進屋,隨著兩扇門合上,內裏仍是一樣的陰冷。韓覃隨手裏抱著爐子,依舊是凍的狠打了幾個寒顫。

“表姑娘!”內裏一個溫和,醇厚的男子聲音輕喚。

陰沉而又清亮的雪天,籍樓一樓隻開著兩扇窗扇,內裏的窗棱也是放下的,所以並不甚清亮。韓覃聽這聲音有些熟悉,但不是唐逸,也不是唐牧,不是這家裏的任何一個男子。她隻著羅臥,於冰涼的地板上一步步走過去,便見靠窗的一張小案前,站著一位男子。

這人披著件深青色的單羅衣,體瘦而高挑,隨著韓覃一步步走過去,他便掀起帷帽來。

“許叔叔!”韓覃叫道:“怎麼是你?”

許知友拉開椅子,指著椅子道:“表姑娘坐!”

韓覃那裏肯坐。她壓許知友坐在凳子上,問道:“許叔叔如今在那一處?可是來找我們二爺的?”

許知友搖頭:“不是。”

這下韓覃越發摸不著頭腦:“難道您竟是來找我的?”

許知友遙指著上陽居的方向道:“我原來跟著二爺,也常出入這府,是看著你家世宣姑娘長大的。後來二爺給她指了傅臨玉,概因傅臨玉那小子雖麵貌俊美,但心思油滑難以把控。但後來他背叛了二爺,便叫二爺給棄了。”

韓覃明白他的心意了:“許叔叔是想娶我家世宣?”

許知友一笑,他與唐牧一樣,也是越上年級越好看的那種人,又沉靜,內斂,還有點羞澀。這樣內向的男子笑起來,倒還有些意思,他道:“暫時還不行,總得要等大事得定了再說,隻是我如今外麵的差事基本做完,可以長駐京城了。”

自打唐世乾帶著寇氏回京之後,確實四處替唐世宣搭媒牽線要給她尋個夫婿,他這是怕唐世宣叫別人搶走了?

這樣的男人,表麵上看是個男人,但他實際上又不是。唐世宣如今已是三十歲的人了,蹉跎來蹉跎去嫁個太監,與如今這樣空守著又有何異?

韓覃頓了片刻,才道:“我出去替你把她喚來,餘下的話,就請你自己跟她說,如何?”

許知友仍是略低著頭,盯著韓覃的雙眼,過了許久才說了一聲好。

韓覃出了籍樓,吩咐過樓外的春心幾句,便披著裘衣,於雪中站在籍樓外等著。不一會兒唐世宣穿著件綢麵出風毛的夾衣親自打傘而來,見韓覃於雪中立著,亦是跺著腳問:“這樣大的雪,你找我何事?”

韓覃指了指籍樓道:“並不是我找你,而是這裏頭有個人要找你。”

她話不及說完,便推唐世宣進了籍樓,隨即自己關上門站了等著。忽而西門上一陣沉沉腳步聲,韓覃夜夜閉上眼睛等唐牧回來,從那一群人的腳步聲中,便能分辯出那一個是唐牧,她連忙提著裙子奔過去,便見唐牧身後還跟著陳啟宇,劉瑾昭與陳卿等人,顯然,這些人是要來籍樓議事的。

韓覃如今是唐牧的妻子,這些常與唐牧往來的官員們自然多見她麵。雖她年不過二十,但身份擺在那裏,這些官員們見了,自然也要行禮。韓覃笑著還過禮,拉唐牧往前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道:“許叔叔想見世宣,我把世宣叫到籍樓去了,二爺看此刻是我把世宣叫出來,還是?”

唐牧隨即道:“不必,我們往敘茶小居就好。”

敘茶小居是個小院,東廂如今辟做唐牧的書房,後罩房騰出來給丫頭們住著。但那書房依舊太小,這七八個人進去了擠的滿滿當當。

陳啟宇與劉瑾昭等人這些日子來常到籍樓與唐牧商議朝事,若是唐逸在,自然是唐逸烹茶,唐逸不在,這活兒便成了韓覃的。一屋子的人皆坐在圈椅上,見韓覃捧茶過來,因見慣了,也不過略略欠身,一笑便接過來。

唐牧坐在上首,等鞏兆和打開皮箱取出製數來,便一份份接過來看著,看完抬頭問陳卿:“三大營的防務你可去親自視察過?”

陳卿點頭道:“一切裝備都已重新更換過,神機營也已派出五千精兵,就潛伏在南京往京師的沿路,隻要王治起兵,全看閣老的意思,要我們在那裏捉他,我們就在那裏捉人。”

唐牧一笑,扔了那製書道:“隻是截他的後路而已,京中還有個馬驥等著,務必不要打草驚蛇,讓他一路順順當當入京才是正經事。”

陳卿低頭,答了聲是。

韓覃並不出門,轉到窗邊望那小紅泥爐子裏悶了幾塊木炭,隨即蓋上。她與唐牧去南京的時候,才不過九月初,過了兩個月,那留京守備太監王治就要反了。而王治的反,是唐牧計劃中要把整個大曆在外的太監全收回來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