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非但肚子, 兩條腿皆是硬的, 轉動之間, 疼痛如絞。小腹一陣陣抽搐, 韓覃忽而想起寇氏經常念叨的那句話, 也知七活八不活, 萬一八個月早產, 孩子是很難活下來的。她此時對唐牧已失了希望,見李昊來抱,隨即便攀上他的脖子叫道:“二郎, 快抱我去裴家藥鋪,我一定得保住這孩子。”
李昊抱著韓覃一路往裴家藥鋪飛奔,陳啟宇帶著隨從在後飛奔。李昊仿如瘋了一般, 到門前踏得兩腳見門不開, 喝道:“卸了裴顯家的門板,把裴顯給朕從床上拎起來。”
韓雅與裴顯兩個正在床上歪纏, 精溜溜叫幾個府衛從床上拎扯下來, 披著衣服進了診室, 見韓覃蜷屈於床, 雙手捧著那滾圓的肚子, 再看李昊急的滿頭大汗, 伸手過來在她腿上觸了兩觸,韓覃額頭隨即豆大的汗珠往外冒著。他道:“孕婦抽筋是常見的,多長時間了?”
李昊道:“大約一刻鍾!”
裴顯勾手去取架子上的針灸盒子, 轉身叫道:“娘子, 快來替二姐姐揉揉腳心,隻怕能緩解!”
李昊隨即便脫了韓覃的繡鞋,將她兩隻冰冷的腳捂入懷中,細綿兩隻手觸上去在她腳掌間輕揉,抬頭問裴顯:“可是這樣揉法?”
裴顯端著酒精爐子,眼皮跳了兩跳,見陳啟宇即刻轉過了身,隻得硬著頭皮答道:“以掌腹來揉最好,注意別搬動她的腿,否則撕扯之下動了胎氣,隻怕就要生了。”
李昊手略一顫,扯的韓覃從腿到腹撕扯皮肉般的痛著,閉上眼睛漸漸感覺到李昊溫熱兩隻手掌的揉搓,兩條腿果真軟了下來,唯腹部仍還緊繃著。裴顯告了聲得罪,伸雙手在韓覃腹部按壓了片刻,忖道:“已經在宮縮,我不擅婦科,得趕緊尋個產婆來瞧瞧見紅了否,宮口開了否!”
若是見了紅或者開了宮口,那產期必是今夜。
韓覃揚頭道:“裴顯,如今才八個月,生了怕是活不得,你想個法子叫這肚子軟下來。孩子一直都是好的,一個時辰八次胎動,不多不少我都數著了。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知道,不過是方才與巡役們推搡動了些胎氣而已,隻要這宮縮能停,想必還能保到下個月。”
裴顯持著針道:“一切等產婆來了再說,好不好?”
李昊鬆了韓覃的腳,解自己裘衣替她裹好,轉到床頭,握過韓覃一隻手問道:“是三月份有的胎?”
韓覃抽回了自己的手,無聲默認。
李昊起身,喚來陳啟宇道:“陳都事,傳朕旨意,今夜將城中登記在冊的產婆全都調入宮中,另,傳朕的鑾駕來,朕要帶韓夫人入宮。”
“皇上……”韓覃才出口,便叫李昊重又用力握住了手:“朕一定替你保住這個孩子,等孩子平安無事出生,無論你那一天想要出宮,朕全憑你便,好不好?”
是孩子重要還是那個永遠也捂不熱心的男人更重要?韓覃到今天,才徹底體會查淑怡所說的那句話,她獨具慧眼,早就知道唐牧的骨縫裏塞滿了冰碴子。人為何會強大,為何會無堅不摧,更多時候,智慧並比不上無情,他對這世間的任何人都不懷情義,看得到眾生,卻看不到芸芸眾生中的個體。所以無往不利,無堅不摧。
從在飲冰院看到內閣六位輔臣如麵聖一般等著見唐牧時,韓覃頓時恍然,離開京城八個月,朝政仍在他的掌控之下,而他所謂的大義,所謂對李昊的教養早就變了味了。本來,帝國猶如棋盤,李昊才是執子者,而唐牧,該是那個教導者。但他漸漸變的不耐煩,如陳疏一樣,也想擠走李昊,自己去做那個執子者。
六馬齊驅的禦輦上熱氣森森,吊於玉欄上的銀薰球往外疏發著淡淡香氣。韓覃側臥於軟榻,李昊屈膝跪坐於側,車才啟,便是一震。於紛亂遝至的腳步聲中,韓覃就能分辯得出來,唐牧已經到了禦輦前。
韓覃攀上那玉欄才要起身,卻叫李昊伸手壓住。他輕挑秀眉:“瑤兒,唐牧赴了八個月的外任,你有八個月的身孕。你懷孕這件事情,他是今天才知道的,對否?”
見韓覃仍還不語,李昊替她攏了攏方才被汗濕透沾於額前的碎發,又道:“去年中秋夜,因為東廠廠督殺了首輔俞戎,宦官與朝臣兩派鬧的很厲害時,我曾問過唐牧一個問題,那就是,朝臣可信,還是宦官可信。他曾說:群臣上有老下有小,有妻有子有家有業,無論行何事,小而為家,大而為國,概因他的子孫皆是這國家中的百姓,他為子孫故,亦不得不操勞起來。
唐牧是朝臣,可他不想要孩子,那他就不會有子孫後代,上無老而下無小。無論任何人,想要謀反,改朝換代,為的是什麼?為的仍還是子孫後代,所以憑此一條,我敢斷定他不會反。但是,比謀反更可怕的是他的鐵腕,他要用那雙鐵腕扼殺我的理想,將我關進籠子裏,不但我,也許我的後繼之君,做為皇帝,也終將是被關在籠子裏的皇帝。曆經這八個月之後,我才明白他的用意,你說我該怎麼辦?”
雖然一紙詔令將唐牧召了回來,但如今他還未坐到首輔的位置上,李昊仍還能一紙詔令把他遣回薊鎮去做他的三關總兵。留,還是遣,是順從的走進他親手編就的籠子,還是為了祖宗打下來的基業,為了自己的理想再搏一回,這恰也是李昊出宮,要夜探怡園的原因。
“嬌嬌!”唐牧的聲音從輦外傳來,韓覃終於攀著玉欄坐了起來。在她要掀簾子的那一刻,李昊忽而伸雙手握緊她的雙手,在這狹小空間中相對跪坐著,李昊低眉問道:“你仍還愛他,是不是?”
韓覃垂眸,無聲點了點頭,淚珠不停往下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