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哥之心(3 / 3)

說罷,氣狠狠的轉身進了裏麵的套間暖閣。可猶且覺得心中氣不平,又尋了個由頭,打罵了兩個小丫鬟,這才漸漸的將心裏的那股子惡氣給疏散了。

而李修鬆回了自己住的院子之後便去找徐氏要銀子。徐氏問著他要銀子做什麼用,他也隻通紅著雙眼不回答,隻是一直堅持要她拿了兩千兩銀子出來。

徐氏就罵道:“你瘋了?什麼樣的大事就值當你要兩千兩的銀子?沒有。”

李修鬆就道:“我每個月的月例都是由你收著的,每到年底,莊上鋪子送了份例來,各房都有分紅,也都是你收著的。平日裏我又沒有找你要過半分銀子花,如何你手裏會拿不出兩千兩銀子來?快拿來,我有急用。”

“你可真是獅子大張口啊。”徐氏罵他,“雖然你每個月是有月例不錯,但能有個幾兩銀子?年底就算是有分紅,但將來梁哥兒娶親,嬌姐兒出嫁,不要銀子?你這個做爹的沒出息,這麼些年都掙不來一個銅板,隻能靠著祖產做活,但我這個做娘的卻不能不為自己的一雙兒女考慮。你現下來問我要銀子,我哪裏來的銀子給你?一根毛都沒有呢。”

罵完了,口中又絮絮叨叨的嫌棄著:“你若是能像三老爺那樣,做個什麼大官,每個月都有俸祿給我,不說你現下找我要兩千兩銀子,便是你要個兩萬兩,那我也會二話不說的就拿出來給你。但是現下,呸,你有什麼臉麵來找我要銀子?”

李修鬆聽了,隻覺得胸腔中陡然就有一股氣直衝到了腦子裏去,撞的他兩耳轟鳴不止。

於是他高高的揚起了手,劈手就一個重重的耳刮子扇了下去。

杜氏以往是從沒有跟他說過這些話的。便是他幾次科場失利,連童生試都沒有考過,但杜氏也隻是溫溫柔柔的同他說著:“沒有關係。老爺,妾身相信你,你往後必然會考中的,也不急在這一時。”

那時候他但凡出門,杜氏也總是會給他的錢袋裏裝滿了銀子。他說不用這麼多,但杜氏就笑,說是:“夫君是大丈夫,出門在外,交朋會友,怎能沒有銀子傍身?會教人看不起的。夫君別擔心,供你花銷的這些銀子咱們還是有的。”

這樣溫柔體貼的一個妻子,可就因為他的懦弱無能,沒有保護好她,讓老太太和老太爺當年那樣的對她。隨後他又聽了他們的話,娶了徐氏回來。

而徐氏被他的一個耳刮子給打懵了。隨後等她反應過來,已是一頭撞到了他的懷裏來,又伸手狠狠的就撓了他的臉一下,李修鬆的臉上立馬就有了兩道血痕。然後徐氏又哭罵道:“你竟然敢打我?!你這個廢物竟然敢打我?!我要回家告訴了我爹爹和兄弟們去。讓他們來找你好好的說說這事。”

徐氏的父兄近來也都慢慢的在官場上顯赫了起來,所以她就很是有恃無恐,平常言語之間經常威脅李修鬆。

但李修鬆今兒覺得他自己什麼都不怕了。

他又高高的揚起手,又是劈頭一個重重的耳刮子對著徐氏就扇了下去,直扇的徐氏一個趔趄,往後就撞到了高幾上去。

又聽得李修鬆在狠聲的罵著:“我怕你?告訴你,我現下是誰都不怕了。你去,去叫你老子和你的哥哥們來。到時我就當著他們的麵,給你一紙休書,讓你滾蛋。”

徐氏聽他這樣說,心中反倒有幾分怕了起來。但隨後她就往地上一坐,一麵捶著地,一麵伸手指著李修鬆哭罵道:“好啊,好啊,你竟然要休了我。我做錯了什麼事你要休了我?自打我嫁給了你,這些年我吃辛受苦,一心隻為著你和一雙兒女著想,你日常可有體諒過我半句?現下倒好了,你還要休了我?我還就告訴你了,便是我今兒一頭碰死在這裏了,我也不離你們李家的這個門。到時看我的父兄抬著我的屍首來找你,大家見官,告你一個逼死妻子的罪名,好讓你坐一輩子牢。”

說罷,她就起身爬了起來,要去撞牆。旁邊的丫鬟見了,忙衝上前去七手八腳的抱住了她。旋即徐氏就不再撞牆了,反而又是毫無形象的坐在地上,一麵痛哭醒鼻涕,一麵就指著李修鬆哭罵不止。

鬧了這樣大的動靜出來,其他人早就是曉得了。當下二房的錢氏趕過來看,李惟梁和李令嬌也趕了過來。一見徐氏兩邊臉頰上五根手指印高高的腫起,披頭散發的坐在地上哭的滿麵淚痕,李令嬌心疼自己娘,便衝過去抱著徐氏,和她一起哭。一麵哭,一麵還質問李修鬆:“爹,娘到底做錯了什麼事,就值得你這樣的動手打她?還要休了她?你倒是說啊。”

錢氏也假意上來拉扯徐氏,勸著:“大嫂你這是做什麼?便是大哥糊塗,但你是主子,當著滿屋子下人的麵鬧成這樣,可還有個什麼臉麵呢?快起來罷。”

徐氏就哭道:“我還要這臉麵做什麼?今兒索性是丟了這張臉,好好的鬧一場罷了。不行就讓大爺現下就給了我休書,我再無二話,立時就走。”

隨後她又伸手抱了李令嬌,哭道:“我隻是舍不得我的嬌嬌。娘若走了,你爹再娶了一個來。都說晚娘的拳頭,雲裏的日頭,又說有了後娘就必然有了後爹,到時讓我的嬌嬌靠哪一個去?我苦命的女兒啊。”

她這樣一說,李令嬌就哭的越發的狠了。母女兩個簡直就是抱頭痛哭。

一時錢氏也掌不住的流了兩滴淚下來,滿屋子的丫鬟也都垂頭不語。

李修鬆早已是氣的一張臉鐵青。當下他狠狠的跺了一跺腳,不再言語什麼,轉身就走了。

隨後他想了想,到書房,將自己這些年得的一些東西全都打包了,叫了兩個小廝過來拿了,到當鋪裏當了幾百兩銀子。隨後就遣人去買了一口好棺材來,又將杜氏的屍身運了出去,尋了一個寺廟安放了,買了上好的首飾衣裙給她穿戴了,然後斂了,又尋了十六個高僧來給她念經,整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法事,隨後又買了一塊地,將她好生的葬了。

而在這七七四十九日之中他一直陪伴在杜氏的棺材旁,披麻戴孝,日夜痛哭不止,向杜氏懺悔,是自己的懦弱無能害苦了她。及至等杜氏下葬了,他就尋了個極偏僻的廟,剃了頭發做和尚。除卻等李惟元會試之後他曾偷偷的隔著人群去望過一次,終此一生李修鬆都沒有再踏進過李府一步,也沒有再見過李家的任何一個人。

及至等到他晚年的時候,又得了肺疾,晝日晝夜的咳嗽。但他又不願意回家,隻是一個窮和尚罷了,又哪裏來的銀子看大夫吃藥?隻能自己苦挨著罷了。挨到後來他每次咳的時候必然都會帶點血出來,其中痛苦,也隻有他自己一個人才能體會了。

但他這樣日夜咳嗽,同寺裏的其他和尚自然不願意還留他,怕被他給傳染了。於是就有幾個和尚聚在一起商議了下,趁著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一條麻袋兜頭套了他,就將他給扔到了深山裏,任由他自己自生自滅去了。

他一個老人,又患有肺疾,動都動不了,還能怎麼辦?隻能就近尋了個山洞,躺在裏麵等死。

等死的過程中,他想起自己的這一輩子,又痛哭了好幾場。又想著自己虧欠杜氏許多,縱然是下半輩子都吃齋念佛,日夜為她祈福,可到了九泉之下他也是無麵目再見她了。於是他便抖著手,自懷中掏出了一塊淺藍色的手帕子,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這塊手帕子是杜氏以前用過的舊物,這些年他一直貼身帶著,從沒有離過身片刻。現下手帕子覆在臉上,幽幽淡香依舊。眼前依稀還是那年他和杜氏大婚之日,他伸手揭開杜氏頭上的紅蓋頭,她抬頭對他嫣然一笑,芳華絕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