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張先女性詞淺論(2)(2 / 2)

(三)女性詞意境的創設

意境是我國古典文論獨創的一個審美概念。早在《莊子·齊物論》中已有關於“榮辱之境”、“是非之境”、“自由之境”的討論: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莊子·逍遙遊》)

忘年忘義,振於無境,故寓諸無境。(《莊子·齊物論》)

且夫知不知是非之境,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莊子·秋水》)

到了劉勰《文心雕龍》和鍾嶸《詩品》中已經開始將“境”的概念用於詩歌理論,盛唐之後,文學意境論開始全麵形成。王昌齡在《詩格》中也對“意境”作了論述:

詩有三境。一曰物境:欲為山水詩,則張泉石雲峰之境,極麗秀者,神之於心,視境於心,瑩然掌中,然後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娛樂愁怨,皆張於意而處於身,然後馳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張之於意而思之於心,則得其真矣。

王昌齡之後,詩僧皎然又把意境的研究推進了一步,提出了諸如“緣境不盡曰情”、“文外之旨”、“取境”等重要命題;中唐以後,劉禹錫提出了“境生於象外”的觀點,晚唐司空圖對此加以生發,提出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和“味外之旨”的觀點,進一步擴大了意境研究的領域。至此,意境論的基本框架已經確立。明代朱承爵在論詩時說:“做詩之妙,全在意境融徹,出聲音之外,乃得真味。”清代王國維也說:“文學之事,其內足以攄己,外足以感人者,意與境二者而已。”可見,意境曆來為人們所重視。

詞的高下,尤其以意境深遠與否為準。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說:“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張先的女性詞在意境的塑造上,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如《南鄉子·中秋不見月》:

潮上水清渾。棹影輕於水底雲。去意徘徊無奈淚,衣巾。猶有當時粉黛痕。

海近古城昏。暮角寒沙雁隊分。今夜相思應看月,無人。露冷依前獨掩門。

王國維《人間詞話》說:“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劣。‘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寶簾閑掛小銀鉤’,何遽不若‘霧失樓台,月迷津渡’也?”從這個意義上說,張先的女性詞的境界應該屬於“小境界”,而即便是這種“小境界”,也造成了深遠的想象空間,達到了較好的藝術效果。以上麵這首詞為例來說明。上片詞開首兩句交代了潮水上漲、泛舟海上的風景,用了“潮水”、“棹影”、“水底雲”三個意象,通過這三個意象的組合,構建了一幅泛舟漫遊的畫麵,而一個“輕”字,使意境大為深遠。用一“輕”字,一方麵說明泛舟漫遊船行的緩慢,隻有船行緩慢才能清晰看見水底之雲;一方麵形成對比,將船槳影子的淡薄和雲朵的厚重形成對比,因為此詞的序是“中秋不見月”,用“輕”字,恰好說明了雲層的厚重。下麵兩句用了“淚”、“衣巾”、“粉黛痕”三個意象組合,構建了一個愁苦分離的意境。表麵上看,這三個意象構建的意境較為模糊含蓄,細細品味,則充分表現了女子對情人的難分難舍之情。詞的下片首兩句運用了“海”、“古城”、“暮角”、“寒沙”“雁隊”幾個意象,而這幾個意象組合得自然無痕,構建了一個蒼涼曠古的意境。後兩句用“月”、“露冷”、“掩門”三個意象,構建了一個相思懷遠的意境。詞的上下片風格一致,每片都用代表性的意象構建一個意境,而每片的前一個意境又是後一個意境的大的鋪墊背景。張先女性詞消融了之前女性詞的淒苦哀怨,在意境的構建上,以小意境為主,通過小意境的構建,微露自己內心的思想感情,通過感情的微露,進而和讀者產生共鳴,造成獨到的藝術感染。

綜上,張先女性詞改變了以往詞人與詞中人感情相融的風氣,改變了女性詞的審美視角,詞人以第三者的身份審視詞中之人,以“冷眼旁觀”的態度來平靜地敘說,增強了女性詞的敘事性,從而使詞兼具了詩的功能;另一方麵改變了之前女性詞相思、閨情、話別等愁苦閑悶的感情基調,豐富了詞的創作風格。同時,張先女性詞具有較高的藝術特色,主要有鮮明的語言特色、細膩的細節描寫、意境創設等三個方麵,這也是張先詞為“古今一大轉移”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