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鬼蝶現(2 / 3)

早與我們濯門聯手,或許就不會落到如今的局麵,甄裕抱著這樣的心思,瞧了一眼身邊誠惶誠恐的狄赫。他先前才在路上得知,因為鬼蛺蝶一案許久未破,前任應天府六扇門總捕頭已經被撤職治罪。狄赫本是北直隸總捕頭,一個月前才被調任到此,不承想金交椅還沒坐穩,便給鬼蛺蝶的邪風扇了個驟不及防。

與前途甚至性命相較,麵子倒是其次了。甄裕不由同情起這個狄總捕頭來,站起身道:“狄捕頭,煩勞你將先前四樁案子的驗屍簿及其餘與案子相關的載記都讓我瞧上一瞧。”

“死的不僅僅是這個姑娘,還……還有一個人……”狄赫忽然指向正堂方向,指尖不住發顫。

甄裕一愣,順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推門踏入正堂。此處同樣髒亂不堪,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尊神像,神像的頭頸以下與人無異,臉卻是青綠色的,如同削皮的瓜,嘴唇卻像鳥喙。雕像原本塗了彩漆,卻因積滿灰塵顯得昏暗晦濁。神像前案子上的兩根椽燭一長一短,極不協調。

獄神皋陶,甄裕一眼便認了出來。

皋陶,與堯、舜、禹同為“上古四聖”,劃地為牢,初創刑法,能決獄明白,洞察人情,是為中國製刑的鼻祖。相傳他常以一種名為獬豸的神獸來斷案。獬豸又名觸邪,貌如獨角狻猊。罪疑者,令獬豸觸之,有罪則觸,無罪則不觸。皋陶為大理,天下無虐刑、無冤獄,百姓敬為獄神,建祠以奉。

既是皋陶祠,便當有獬豸。甄裕心念忽起,順著皋陶像前的神案瞧過去,果然見到皋陶身旁有尊大石像被一大塊粗布蒙住,通過輪廓依稀可辨是頭踞伏著、頭頂巨角凸起的獸類。

這顯然便是觸邪神獸,但甄裕不明白為何要用布將其蒙住,走近幾步,忽然發現石獸左側站著一位捕快裝扮的女郎,不過二十多歲,眼睛大而有神,鼻子秀挺,兩道劍眉直入鬢角,雖是不折不扣的貌美女子,卻隱然有男子的英姿。

見她與自己年齡相仿,甄裕頓生親近之意,踏步走近。那女郎見他與狄赫一前一後地走來,麵色一凜,突然伸手抓住粗布,刷一聲扯將下來。

她的舉動實在太突然,甄裕猝不及防,嚇了一跳,再看向那座獬豸像,更是驚得魂飄神蕩。原來粗布掀去之後,竟有一具屍體高懸在觸邪獸頭頂,全身密布著又細又長的刀痕,胸口被觸邪獸的大角穿出一個大血洞,森森肋骨一覽無餘,隻是見不到腸子流出,胸口的衣服上用鮮血寫著八個大字:“行俠仗義,不自量力!”

好一陣子,甄裕才緩過神,凝目細審。

死者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身材高大,容貌剛正英拔,鬼蛺蝶的烙印顯彰在前額,臉上身上都沾著沙粒。

“大約是在那女孩死後半個時辰身亡的,內髒都不見了。那些刀傷肉色幹白,沒有血花,都是死後斫出來的。致命傷就在胸口。”相較於狄赫的惶惑,那女捕快反而要鎮定得多,說起話來有條不紊。

“是被觸邪獸的角刺死的?”

“不,這裏雖然有打鬥的痕跡,但荊大俠並非死在獄神祠裏,他應該是死後被挪移至此的,路上因此留下了那些血跡。胸口之前便已被刃器刺透,死後才被穿插到觸邪獸上,傷口因此疊覆了。還有,我們在他衣襟、靴底和指縫中都發現了泥沙,六扇門正在探查其來源。”

甄裕向她點點頭,盯著這男子的相貌,又問:“他是誰?”

女捕快帶著敬畏的語氣說:“你聽說過‘浩然正氣,俠風無畏’麼?他就是霜劍遊俠荊浩風。”

甄裕乍聞之下,如雷貫耳,目瞪舌僵。

荊浩風乃霜劍派掌門霽雲道長唯一的弟子,出師後四方遊曆,拯溺扶危,各處都留有俠跡,人稱“浩然正氣,俠風無畏”,不到三十歲,俠名傳遍,武林中無人不曉。

“依據我們的推測,想必昨晚荊大俠恰好遇見鬼蛺蝶作案,當即挺身行俠,到頭來卻命喪在那魔頭手裏。”狄赫哀楚地走上前來,“鬼蛺蝶不僅殺了荊浩風,還留下‘行俠仗義,不自量力’這八個字,已不僅僅是官府之事,而是觸犯到了江湖的俠義道,向整個武林公然挑戰,所以六扇門才懇求濯門出手相助。”

甄裕驚駭於死者竟是荊浩風,半天說不出話來。正在這時,有六扇門的捕快來報,說發現了荊浩風身上泥沙的來源。

狄赫和那女郎互瞧一眼,即刻動身。甄裕隨他們奔到獄神祠外,卻不自禁回頭看了一眼這破舊得不像樣的祠堂,滿腹疑惑。

那女捕快看出他心中疑竇,釋疑道:“鬼蛺蝶之案攪得人心惶惶,百姓祈告無用,已不信皋陶了,在城東另建了獄神祠堂,供奉的是新獄神蕭何。這皋陶祠無人問津,荒廢已久。但誰會想到,鬼蛺蝶膽大妄為,竟會在此行傷天害理之事。”

甄裕歎了口氣:“皋陶還是蕭何不都一樣麼,若當真冥冥中有什麼獄神能夠顯靈除去鬼蛺蝶,那還要你我有什麼用。”

烏龍潭西麵的秦淮河岸上,甄裕鵠立遠望,隻見距自己約八十步遠的河對岸搭設著十多個大帳篷,帳篷後掘了一個大坑,旁邊堆了一整排圓木,十多位工匠手執鋸條、刨子等器具,正將幾根等長的圓木削平,紮成類似筏子的事物,再搬移到那大坑中去。

“兩個鞋印中的一個恰好和荊浩風的靴底吻合。”身邊一個略顯粗豪的女聲說道。

甄裕轉過身,麵前的河灘上一片狼藉,黃褐色的沙粒上沾著大片鮮血,還清晰地印著兩個腳印,顯然有過激烈的打鬥。那個女捕快蹲著身子,正細致地觀測著鞋印的長短和紋路。

先前甄裕隨著六扇門趕到這河灘上,馬上便證實了荊浩風身上的泥沙正是出自於此。幾乎在同時,有捕快飛馬來報,說被害女孩的身份確認了。她名叫李菊兒,是南京城東一個典當鋪老板的女兒。昨日,也就是九月初五,午後她稱約了夥伴去玄武湖遊玩,自此便一去不返。到了傍晚,她父母發覺不對勁,急忙召集家人去玄武湖附近尋找,整夜都一無所獲,到了早晨即刻去報官,誰知等到的卻是晴天霹靂。

得知消息後,狄赫火速趕去府衙回報,臨走時命那女捕快全力協輔甄裕。甄裕這才知道女捕快叫做葉曉,雖然年紀不大,卻已在六扇門供職了五年,有著相較自己不遑多讓的查案閱曆。

甄裕沉吟一會,對著葉曉說:“李菊兒的屍體沒有移動過的痕跡,也就是說,從河灘到獄神祠這一路上的血跡是荊浩風的。”

葉曉點頭:“獄神祠附近耕種的農人發現了血跡後報的官,我們沿著血跡尋覓,才發現了荊浩風和李菊兒的屍體。而且你看,血跡上也有腳印,但方向都是朝著獄神祠的。所以據此可以推斷,荊大俠是在這河灘上被殺的。”

甄裕蹲下來,抓了一把沙子在手中把玩:“所以大致的案情應該是,鬼蛺蝶擄走李菊兒,在獄神祠中施暴後殺人滅口。正當這時荊浩風途經那荒廢的獄神祠,發現鬼蛺蝶行凶,當即奮勇擒魔。鬼蛺蝶獧狡多端,不知用了什麼詭計將荊浩風引至這河灘上後將其殺害。之後鬼蛺蝶為了顯示自己對俠義的藐視,又將荊浩風背負回獄神祠,將他的屍體插入觸邪獸之角,寫下了那八個字。”

葉曉頜首表示同意,指著身前的鞋印道:“荊大俠身高六尺,這個略長的腳印是他的,另一個腳印短了半寸,身長應在五尺七寸上下。謝天謝地,總算找到了一條有關鬼蛺蝶的線索。”

“先前那四樁案子,鬼蛺蝶都沒有留下什麼痕跡麼?”

“絲毫沒有,所以案子才拖了三年。這次也許是他與荊大俠相鬥之後,耗力過甚,以致疏忽大意了。”

一個可以將六扇門玩弄於股掌整整三年的大魔頭,可絕對不會疏忽大意,甄裕這般想著,卻沒有說出口,忽然望向對岸道:“那些工匠是做什麼的?”

葉曉隨他目光看去,回答道:“現在北方正鬧災荒,不少災民遷往南方來避難,但得到救濟的畢竟是少數,還有很多人居無定所,流落街頭。聽說是南京城裏一個富豪發了善心,出資建造數十間大屋舍,以供那些無家可歸的災民暫住避寒,好像半個月前才開始動工。”

“想不到這種世道裏還會有好心腸的有錢人。工匠們晚上就住在那些帳篷裏麼?”

“應該是吧。”

“那就是說,昨晚這河灘上有何異狀發生,他們中可能會有人瞧見了。”

“也許,至少此時從我們這邊望過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們在做什麼,但深夜就說不準了。”

甄裕點點頭,雙眼已經瞥向了遠處那座通往對岸的鐵鎖橋。

來到對岸後,甄裕沒有貿然上前,等到工匠們忙完一陣、稍作歇息的時候才過去詢問。他走到那些“筏子”前,才恍然它們也是房屋承重基礎的一部分,以後那些柱梁都要建在這筏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