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深,想到的事愈多。窗外不時有車穿行,靜夜裏隻見車燈一閃而過,隻聽車輪攆過路麵的聲音。但在這靜夜裏,從小臥室的方向,傳來了簌簌的輕響。
也許是風吹樹葉吧,我對自己說。
但那聲音卻持續不斷,最後竟演變成了刺耳的抓撓玻璃的聲響。我納悶了,睡在小臥室的誌先究竟在幹什麼?
輕手輕腳摸到小臥室門口,我往門縫裏看,屋裏烏漆抹黑。突然一輛車駛過,透過入窗閃過的燈光,我看到原本應該睡在床上的誌先,居然怔怔地站在窗前!
他身上穿著新的印花棉質睡衣,瘦骨嶙峋的身子裹在衣中,空蕩蕩好似一具骷髏。那瞬間,我居然感到害怕。這種感覺隻在五年前有過,那時候,誌先的父親胡弦子將我打昏了拖到郊外廢棄影院,不僅讓我看完那部電影《瞳中的世界》,還差點讓我命喪荒野。
咬咬牙我推開了門,誌先依舊怔立在窗前,側臉鐵青,雙目緊閉,手還放在玻璃窗上。窗外偶爾穿行的車輛,將他的側臉照得分外可怖。斜長的影子覆蓋了我的視界。
他醒著嗎?他要幹什麼?
我看著誌先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渾身冷顫,簡直能夠聽到上下牙齒碰撞發出的聲音。舌頭仿佛不屬於自己,嗓子裏象堵著棉花,即使想喊,也喊不出聲。
他慢慢轉過身,將自己的臉融入房間的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隱沒在黑暗裏的身影,依舊在動作的時候有著能夠分辨的輪廓。我情願自己從沒有好奇過來看過,最可怕的往往是未知的東西,而現在,這個孩子正在展現我不知道的那一麵,這讓我恐懼不已。
窗外忽然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急行的車輛,也將誌先最猙獰的一麵展現在我麵前!
他睜著滿是血絲的赤紅雙眼向我微笑,伸出的枯瘦雙手上道道痕跡青紅交錯,閃電一閃即逝,我的視界一時陷入黑色深淵中。但就在這深淵裏,我能感到那微笑的小惡魔正伸著他的爪子朝我走來!
近了……越來越近了……
那雙黏呼呼的手纏上了我的脖子,冰冷且詭異。同時,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撲麵而來,沾滿鮮血的手……
他怎麼能夠到我的脖子?他還隻是個五歲的小孩子啊!
扼住我的脖子,那手漸漸加重了力道,我感到動脈突突地跳動,越來越快,心跳也越來越急。呼吸困難了,臉部一陣熱燙。接下來,恐怕就是昏迷了吧。
我會死嗎?
我會死嗎?
我會死嗎?
我猛地睜開眼睛。
床頭的電話催命似的響著,如果不是它,我恐怕還在夢魘之中。
“丁叔叔……”就在我站在盥洗台邊刷牙的時候,誌先也一臉睡意地走了進來。我不禁一陣冷顫,昨晚的夢境仿佛就在眼前。然而誌先徑自走到馬桶邊小便去了,我鬆了口氣,暗笑自己疑神疑鬼。
這個世界,總歸是沒有鬼的吧。即使有什麼奇怪的事,也一定與人有關。鬼什麼的,隻是人想象出來,讓自己害怕的東西而已。
這樣安慰自己,我三下兩下衝幹淨牙刷,放到架上。誌先小解完,越過我身後出了盥洗室,然而就在他走到門邊的一刹那,他的後腦勺上突然出現了一張獰笑的臉!
我一驚之下轉過身,誌先卻已經走到小臥室那邊去了。我幾步跨了出去,定睛一看,沒有。倘若一定要說什麼不和諧的話,恐怕是誌先那過大的腦袋,放在他豆芽菜一樣瘦弱的身軀上,看起來極不協調。
此時誌先顯然感到我在看他,他轉身看我,我隻好朝他笑笑。
“丁叔叔,你流血了。”他說,然後走進臥室。
我回到鏡子麵前,看到自己嘴邊的牙膏沫上沾著殷紅的血液。
“沒有人能讓我害怕。”我對著鏡子深呼吸,露出個微笑。
鏡子裏的我卻一臉哭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