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沒有經曆過,便永遠都不會知道。
滴答滴答,不知是什麼聲音,忽遠忽近,又好像有飯菜的香氣,飄進了自己的唇鼻。
女生蒼白的麵孔如紙片一般,毫無血色,她靜默地躺在小木床上,靜得仿佛一具沒有魂魄的軀殼,隻剩下淺淺淡淡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動了動自己的眼皮,有了那麼零星半點的意識。
雨停了,天亮了。
“渴好渴”她從喉嚨裏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很幹澀的字眼,“媽你在哪裏。”
“醒來了?”
耳畔的聲音異常陌生,就這麼輕飄飄地滑過,再無下文,緊接著,似乎又有誰在拍打著自己的臉,她緩緩睜開眼睛,隻覺得好累,好不真實。
視線模糊,幾分鍾以後,才漸漸變得清晰,眼前的場景她很不熟悉,印象裏,她從來都沒有來過。
這是一間非常簡陋的小木屋,簡陋到抬頭就是木樁做的簡易天花板,懸掛著一盞搖搖欲墜的煤油燈,房間的設施也隻有一張桌子,幾把椅子,還有看著雖然陳舊,卻很幹淨的土灶台。周圍的環境程清池不曾見過,不過還好,她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痛,反而覺得安心和舒服。
這裏,是天堂嗎?
她是不是已經死了原來死後真的是另外一個世界?太好了.她還有知覺,她要去找媽媽,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她好想她啊.
程清池覺得自己起身的時候還有些吃力,她頓了一下,又覺得很奇怪,死了以後竟然還跟活著差不多?她剛才隱隱約約聞到了飯香味,甚至還覺得非常非常餓!是那種好幾天都不曾吃東西,餓到胃都開始隱隱作痛的感覺。
她敲了敲腦袋,唔,也會痛,由此可見,死亡也不是解脫,和活著也差不多,沒意思。
程清池幹坐著發了一會兒呆,暗暗點評了一下陰間的宿舍委實不怎麼樣,她掀開被子,打算下床,結果還未觸及到地麵,就被誰打斷,退下一個踉蹌。
“躺好,安分點,別亂動。”
誒,這個聲音她好像在哪裏聽過,冷冷的,冰冰的,不過倒是怪好聽的,就好像音樂家在彈鋼琴,美妙的音符從修長的指尖飄逸出去。
嗯?程清池動了一下耳朵,細細回味一下,會發現很耳熟,就好像,好像.她絞盡腦汁地想了想,想了半天,想到頭疼也沒有想起來,不過卻很有印象,並且印象很深,就好像是用光盤錄製好這個音軌,然後將數據塞進了她的腦子裏。
是誰到底是誰?
啊!小燈泡靈光一閃,她想起來了,是沈遇!那是沈遇的聲音!
他也在這裏?!怎麼會這樣?
程清池的心髒好像被人用力地拿石頭砸了一下,隨即開始控製不住地狂跳,震驚,驚訝,意外,各種情緒都夾在其間,她轉過頭,果然看見那個男人的身影。
好端端地坐在木椅上,看上去沒有任何不對勁,肩膀依然平直寬闊,雙腿依然筆直修長,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眉宇之間還是那樣熟悉地蹙著,不同的是,額前的傷口敷上了紗布。
“沈遇!”程清池大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那個男人從鼻腔裏輕微地發出“嗯哼”一聲,然後他便聽到她脫口而出,“你怎麼也死了?!”
沈遇的額前瞬間垂下了好幾根黑線,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烏雞鮁魚。
程清池跳下床,激動地對著他左看右看,左邊審視完再換一邊審視,一雙黑白分明的清透大眼,幾乎快瞪出來,直接貼在他的身上,恨不得把他整個人都看穿。
沈遇額前的青筋跳了跳,連帶著傷口都開始隱隱作痛。
他穿著一件非常不符合自己氣質的格子衫,頭發剛剛洗過,溫和烏黑,細碎地垂在眉間,坐姿端正,整個人竟給人一種分外乖巧的感覺。
果然呐,果然呐,程清池忍不住感慨,這人一死,就是不一樣!
光看也就罷了,她還對沈遇動手動腳,手也不老實安分,他就這樣冷眼看著,心裏不屑道,大難不死,膽子也變大了。嗯,他不說話,打算看她到底想做什麼。
程清池又是拍他的臉,又是摸他的頭,一邊摸,還一邊嘖嘖稱奇。
“你怎麼還跟活著的時候一個樣,半點沒有變啊.這是地獄使者給你發的製服嗎?”她扯了扯沈遇的袖口,“哇,和你從前的品味很不像哎!”
沈遇從前,不是高定西裝就是名牌襯衣,哪怕是平時不工作的閑暇之餘,那也一定是各種各樣昂貴的潮牌。
程清池表情迷惑,一本正經地問道。
沈遇:.
“媽的智障..”他實在找不出別的單詞去形容她這種傻子行為。
程清池的身體一頓,然後伸出手指,顫顫巍巍地比劃了一下,“哦哦哦這點還是沒有變呢你還是和在陽間的時候差不多,講話尖酸又刻薄。”
沈遇又扯了扯嘴角,陽間是什麼曆史厚重老土詞彙?就算她真的覺得自己死了,能不能換一種與時俱進的洋氣一點的說法?
程清池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語重心長地勸誡道,口吻和個憂心忡忡的老媽子似的。
“我和你說,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你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在陰間,一切都從頭開始,你最好別這麼囂張,小心被陰曹地府的鬼毆打,到時候我是幫不了你的。”
“你到底看了多少聊齋誌異?”
沈遇問道。
程清池倒也認真地想了想,“呃,電視劇算不算?小說我是沒看過,文言文看得比較吃力來著。”
“……”
問了等於白問,她顯然還是沒有反應過來,依然沉浸在自己已經死掉的設定裏,並且堅信不疑。
“摸夠了沒?”
沈遇的雙眸半眯,聲線如昆侖山上的雪,又像珍珠瑪瑙,大珠小珠落玉盤。
可把程清池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嚇得她立馬鬆開手,恍惚間回到從前,大家都還活著的時候。
不過轉念一想,大家都是死人了,怎麼她還下意識地有點怕他?
完全沒有怕的必要了呀,奈何橋上,輪回鏡前,鬼鬼平等。
噢,等等,沈遇也死了。
她恍惚間才明白過來,他死了,和她一樣。
這下原本還有點激動高興的程清池,瞬間變得惋惜失落起來。至少她以為,她自己死了就算了,好歹他會活著。
看來大自然的天災人禍,威力大過人的生命力百倍。
沈遇見她又莫名其妙開始感傷,“喂,想什麼呢你?”
程清池重新坐回床上,雙腿懸空,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著,“也沒想什麼,就是挺感慨的,你說你這麼囂張一人,再撐一下說不定就活下去了,怎麼,怎麼也跟我一樣,到最後還都是死了。”
“看來,還在做夢,要不就是摔壞了腦子,有後遺症。”
沈遇悠閑地翹起二郎腿,一臉無語,他不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聽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程清池還真的挺傷心的,人活著可太艱難了,死多容易啊?
隻不過,一想到死前死後也沒什麼區別,她傷心了一會兒,也覺得釋然了。
“哎,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程清池問沈遇,也不曉得他在陰間有沒有親朋好友,有個道理萬年不變,不管在哪裏,多個認識的人便多個依靠,多條路。
沈遇反問,“你覺得呢?”
這要她怎麼覺得?
程清池拍了拍腿,“我肯定是去找我爸媽啊,你也該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比如投靠你沈家列祖列宗,他們估計也在這裏。哎……”她又歎了口氣,“就是不曉得陰間是不是也得辦什麼程序,我看著和上麵沒什麼區別,喏,還有燈,大概也一樣複雜。新死掉的人總要開個什麼新來的證明吧?”
沈遇再聽不下去了。
他起身,靠近,抬起手就給程清池一個爆栗,痛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你打我幹什麼!”
她忍淚控訴。
沈遇麵無表情,絲毫不心疼,甚至連自己的手都不心疼,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這麼大力氣,應該也覺得疼才對。
“你覺得幹什麼?”男人居高臨下,蹙眉,“雞都打鳴了三遍了,你給我清醒一點。”
程清池揉著腦袋,一臉迷惑,他這是什麼意思?
螞蟻競走十年了,那麼久嗎?、
“呀,小姑娘醒來了。”
這個時候,一個中年婦女走了進來,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上麵泛著一層如霧一般的奶白色,散發著香味,一下子就勾起了程清池肚子裏的餓蟲。
“你都昏迷了三天了。”女人笑眯眯放下魚湯,在木桌上布置碗筷,一邊布置,一邊看著她,“再不醒過來,我們就得考慮送你去縣上的診所瞧一瞧了。”
程清池沒怎麼明白,她是誰,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不過還好,我就說你沒有生命危險。”婦女的語氣分外溫和,“倒是他,見你一直不醒,著急得很。”
這個“他”自然是指沈遇,那個男人站得筆直,聽到這話,好像脖子裏爬進了一隻蟲子,渾身不適。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表情浮現出幾分異樣,不過程清池仍舊沉浸在自己那個恍惚的世界裏,並未察覺捕捉到。
“我這是沒死?”她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又錘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嗯,真的疼,“我到底死沒死?!”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姑娘,你可不要再胡亂咒自己了。”
程清池呆愣了一會兒,反射弧慢了好幾拍,隨即站起來,左右環視了一下自己,穿著的早就不是那件昂貴的禮服,而是換了一件農莊粗布的衣裳,布料雖然普通,卻很舒服,身上的髒泥巴全都不見了,傷口塗上了藥,仔細一聞,還可以聞到淺淡的藥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