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離從未想過自己能跳這麼高,跑這麼快。開始曲離與魏南河還扶著他,漸漸的,他適應後,便能自如地跟在他們的身後了。
此時他隻覺得身旁夜風蕭蕭,從未如此自在過。曲離開心得想要大聲呼喊,又怕驚動了巡城武侯。這就是曲桃所說的能力麼?如果分給他的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點,那麼憑借曲桃他自己所擁有的,這世上,還有哪裏是他去不到的?
在穿過幾道坊牆後,他們在一處宅院前停下。
魏南河道:“我以為他們會住在寶生藥坊,或是易生館。”
曲桃道:“童續可不是念舊的人。”
曲離看了看這個院子:“這宅院在東都不便宜,看來喬正家底還是有的。”
而這些曾經都屬於喬正的師父——吳田生。
曲桃淡淡說道,“走吧,想來他也無法入睡。”
三人縱身一躍,輕輕躍至院內,曲離總算知道當初魏南河在鄭工舊宅跳進來跳出去到底是何感覺了。
“你們跟著我。”曲桃說道。
他對這套宅院的每個角落都十分熟悉,一路繞過了巡夜的家仆,暢行無阻地來到了喬正的房門外。
房門已經從內鎖上,唯有小窗撐起,便於室內通風透氣。
曲桃熟門熟路地將窗打開,翻窗進了喬正的房中。動作之熟練讓曲離覺得這仿佛並非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情。
喬正果然並未睡著,他聽見窗欞響動,便機警地往窗邊看來。緊接著,就看見一個黑影從窗而入,待站定後,接著又進來一個,喬正還未來得及質問是誰,眼看又翻進來一個。
那三個黑影站在窗前,將唯一微弱的月光都遮蔽得嚴實。
“果然沒睡。”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喬老好久不見。”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你們當心嚇到他。”一個陌生的聲音無奈說道。
問題是,喬正已經被嚇到了。像他這種“無論如何”也死不了的人,本應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喬正的情況卻有些特殊,他的身體一天天在異於常人的速度中腐朽,但他的壽命卻似在無限的延長。他恐懼,恐懼的並非自己生命的終止,而是不知以何種形式終止。他自覺以自身目前的情形,哪怕成為一灘爛肉,他可能都是活著的。喬正顯然並不想這樣,他在終日的擔驚受怕中注意著自身的每一點變化,外界一點變動都讓他有如驚弓之鳥。
他想他知道來人是誰,當他決定找上曲氏作坊時,他就做好了那人找來的準備。
當日童續找到他,向他詢問鄭五的去向。他本不欲說,奈何童續提到了吳田生。他說他親眼所見鄭五治好了吳田生。
吳田生,師父,和他中的是同一種“長生藥”的毒,且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既然吳田生都能恢複,那麼他也還有希望不是嗎?
隻是當年他那樣對待鄭五,鄭五恨他都來不及,又如何會救他。
童續隻是笑道:“隻要你告訴我鄭五的去向,我便告訴你讓鄭五救你之法。”
於是他再一次選擇自保。
如今鄭五就在眼前,喬正反應過來,身體下意識做出反應——他向曲桃伸出手,口中含混不清地說道:“小五……小五,救我……救我。”
曲桃冷眼看著眼前這位滾都滾不動了的喬正,仿佛又看到了當日匍匐在地的鄭春。鄭春對他又恨又懼,喬正呢?他隻是被吳田生抓了一下,說到底,他隻是一個誤入局中的局外人。他膽小怯弱,被童續蠱惑,繼承了吳田生的財產,隱瞞了童續的不堪,但他又何其大膽,將那碗他親見後果的“長生藥”灌入了他的口中。當時他五指用力掐著自己的麵頰迫使自己張開嘴,那股仿佛生生要將他麵骨捏碎的力道,他至今仍深深記得。
曲桃向喬正走近了一步。心中緩緩思量,自己到底是該讓他繼續痛苦下去,還是放他一馬。
“童續讓你來找我?”曲桃問道。
喬正連連點頭,口中仍說著:“救我,救我……”
曲桃笑了笑,又問:“當初,你為何沒救我呢?如今我如何救你?”
喬正眼中淌下渾濁的淚,不知是出於悔恨,還是這具身體本身早已紊亂:“對……對不起……”
曲桃搖搖頭:“當日我就告訴過你,你隻能建座火窯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小五!”屋外傳來一個少女的聲音,“是你來了嗎?”
曲桃眉頭一皺,不再出聲。
曲離與魏南河也都聽到了,同樣大氣不出地站在一旁。
“阿耶,你在嗎?”那聲音繼續問道。
喬正試圖更大聲:“在,都在!”
曲桃終是歎了一聲,走到門邊,將門栓放下,打開了門,正正撞見門外站著的那位少女。
夜深看不清少女的顏色,但是清麗容貌仍能得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