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四川省宜賓市人民路,維多利亞大酒店。
帶著滿身酒氣和嘔吐物,羅晉一頭撞開前廳大門跑了出來。深夜裏正淅淅瀝瀝下著雨,街道上幾乎看不見行人。偶爾有幾輛私家車飛馳而過,激起一潑潑汙水,在低窪處蕩漾幾番後,順著馬路牙子流入地下井。
羅晉甩開試圖攙扶自己的門迎,他跑到馬路中間,攔下一輛並不想載醉客的出租車,強令對方送自己去火車站。
直到出租車開出幾百米,羅晉那顆被揪緊的心才逐漸放鬆下來,但還是會不時回頭觀察背後是否有人追來。
他把六百塊錢拍在儀表蓋上:“師傅,今晚我包車。你在市區隨便繞,12點之前把我送到汽運站就行。”
出租司機唯唯諾諾,伸手拔掉計價器插頭,駕駛出租車向雨幕深處駛去。
如果不是剛才的一幕太過吊詭,羅晉絕不會狼狽到眼下抱頭鼠竄的地步:下午報社主編下午打來電話,請自己去維多利亞赴宴,作為對他幫助提升報紙銷量的謝禮。羅晉毫無防備,當晚按約定時間準時到達。
主編包了一個休息間,兩人觥籌交錯談性頗高,不多時便喝光一瓶五糧液。羅晉覺得差不多了,主編卻拉著他不準他走,稱送酒的職員已經在路上。羅晉擺脫不得,隻得借口去洗手間,打算清醒一下再跟主編喝酒。
然而當他回到包間、準備推門進去時,卻分明聽見裏麵傳出女人的聲音:“戲不要演太過,如果喝太多出了事,你是跑不了的。必須堅持到小姐來,然後再報警!”
主編在一旁不停應是:“放心,我有分寸!”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又說了幾句,都是密謀誣陷自己內容。羅晉趴在包間門外,酒勁瞬間被驚醒一半:他之前多次拒絕雲水集團的公關,不論對方給多少錢,羅晉都堅持要發那片調查新聞。沒想到他們仍舊不肯死心,居然一路追來宜賓。不僅收買了主編,還準備羅織罪名讓自己身敗名裂。
羅晉當即跑回洗手間,摳著嗓子眼把喝下去的酒混著穢物全吐出來,還故意吐到身上,把自己弄得臭烘烘的。然後他裝出醉酒的德性,晃晃悠悠走回包間。
主編被羅晉要飯似的尊榮嚇了一跳,刺鼻的臭味更讓他難以接近。他硬忍著惡臭,扶羅晉去裏間的床上休息,準備提前通知雲水的人把小姐送過來。
趁著主編打電話的間隙,羅晉看準機會,從後麵一拳打翻這個見利忘義的東西,帶著包跑出酒店——作為獨立調查記者,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雨卻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洗刷著這座川南城市的汙垢。出租車在翠屏、南賓兩個市區間來回穿梭,司機被無聊的直行、拐彎、掉頭磨消掉不少精力,羅晉卻一刻也不敢懈怠。他很清楚,雲水集團的人已經知曉了今晚的事情,現在肯定在全力搜索自己的行蹤。躲過今晚並不會令自己安全,他必須盡快離開宜賓。
然而,離開也意味著羅晉不得不放棄繼續報道雲水集團在竹海的不法勾當,他苦心追查三個月的心血都將付之一炬。
好不容易熬到臨近午夜,出租車司機終於在市汽運站大門前緩緩踩下刹車。
不顧傾瀉的雨水,羅晉從車窗裏探出腦袋掃視四周。汽車站晚上沒有班次,雨水也令趕早班車的乘客躲了起來。隻有汽運站大門對麵賣燃麵的小店還沒有打烊;老板娘兼廚娘拎了張板凳坐在店門口,邊看電視邊摳腳趾頭。
確認過安全後,羅晉又遞給司機一張百元鈔。後者如釋重負,道了幾聲謝便掉頭離去。
羅晉跑進汽運站大樓旁的小招待所,前台值班的老板還沒有睡。他不滿地瞟了羅晉一眼,對方身上的味道顯然讓他擔憂起自家的床單:“早點回來嘛!”
羅晉沒有和他多說,徑自跑上二樓靠窗的房——這些天他一直住在這家小招待所裏。但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行蹤,羅晉在中山街的漢庭酒店也登記了客房。有時候,他甚至會同時登記四五家酒店,每一晚都會入住不同的客房,防止被人發現。
獨立調查從來不是個好差事,羅晉入行前就明白這一點;但他甘願為此放棄舒適的工作和生活,隻期望有一天成為和斯蒂格·拉森齊名的作家。
他從行李中找出新襯衫,換掉臭氣熏天的外套,然後脫鞋躺在床上,兩眼無神望著天花板。
天一亮就得走,至少先避避風頭,他想。那個主編所屬的報社是他發文的幾家報紙裏最有名的,現在連他都被收買,雲水集團擺平其他幾家隻是時間問題。即使自己繼續調查並發表文章揭露雲水集團,也不會有報紙願意刊登。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現在就抽身離去。隻要能躲過這一劫,羅晉就有機會再次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