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2月23日, 常林市中心醫院住院部, 下午2:37。

張紅玲提著水壺出了病房門, 向右往樓層盡頭的水房走, 打算去打些熱水。

醫院食堂的飯太貴了。

女兒生病了要吃得新鮮營養, 她家又離得老遠, 不能自己做了帶來, 沒辦法就隻能在食堂裏買。

但女兒吃貴些行,輪到自己和她丈夫徐樹棵,張紅玲就不願意花那個冤枉錢了。

乖乖, 要是在食堂吃,他們兩個人一天最少也要吃掉十幾塊!一個月就是幾百塊!

還是算了吧。

張紅玲抽了個空兒回去烙了十幾張發麵厚餅,晾涼了拿幹淨的塑料袋一裝, 再從鹹菜壇子裏撈出一瓶子鹹菜, 這就齊活兒了。再帶上兩個碗。醫院也有熱水,吃的時候拿熱水一泡, 就上鹹菜, 又幹淨又飽肚子。

前幾天借的錢又花光了, 徐樹棵昨天下午就回老家去跟親戚借去了, 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 張紅玲有些擔心, 以致於今天都過了中午的飯點兒她還不覺得餓,到現在才出來打熱水。

其實她還是不想吃。但是不能不吃,強塞也得塞進去點兒啊。女兒已經這樣了, 這關頭她要是再倒下去那日子可就真的沒法過了。

張紅玲打了熱水往回走, 一路走一路低頭想事,眉頭皺成一團,怎麼看都像寫著一個苦字。

“媽!”

忽然被人拉住,張紅玲嚇了一跳,水壺差點脫手扔出去,她忙兩手握住把手,扭頭一看,是小兒子。

驚意過去,怒氣湧了上來,張紅玲怒道“也不看看就上手拉!我手裏提著熱水呢知不知道!?看再燙著你可咋辦!”,緩了口氣,又問,“是你爸讓你來的?”

“不是,”徐飛凡道,“我爸一大早就去秀莊找我幾個舅老爺去了。”

“哦,哦,好”張紅玲心裏一沉,看來這次在自己村上沒借到多少錢,她勉強打起精神問兒子,“你怎麼來了?上次你們來我不是說了讓你們三個在家看門嗎?這來來回回的,路費也不少啊。”

“媽,我不上了。”被哥哥們派來向媽告知他們的決定之後,關於該怎麼說,徐飛凡在路上想了很久,但真見了麵,卻還是什麼技巧也沒用上,單刀直入了。

“啥?啥不上了?不上啥了?”

“媽,我不上學了,”徐飛凡一鼓作氣說下去,“我跟大哥二哥都商量好了。我跟二哥都不上了,我們出去打工。”

“你說啥?!你說啥?!”張紅玲氣的一遍遍重複著問,但氣頭兒上她還記得把熱水壺提到走廊邊兒靠牆放好,才回來一巴掌拍在兒子後腦勺上,“不上了!?說什麼屁話!錢的事兒不用你們擔心,有我和你爸呢!你們就隻管好好學,考出好成績來就行!其他的別管那麼多!”

徐飛凡卻隻盯著腳下,道,“你不用說了。二哥已經跟村東頭的大劉說好了,今年跟他們一起去南方,就是去他們那個鞋廠。那鞋廠的老板人也不錯,不收我們押金,去了還給免費培訓幾天。”

“不上了?!你不上學你往後可怎麼辦?!也跟我和你爸似得,一年到頭麵朝黃土背朝天,跟頭牛似得在土裏刨食兒吃!?”張紅玲急的鼻尖冒汗,她緩了緩嗓子,放柔了聲音勸道,“你別看咱現在過得苦,再苦再累熬過去就好了。等你們哥兒三個都考上個好大學,到時候一個個都在城裏有了好工作,坐辦公室了,咱好日子就來了。現在苦點兒那算得了啥!?”

“媽,這不是苦不苦的事兒,這兩天我爸四處跑著是去借錢吧?嬌嬌這病不是小病,一回兩回人家借給你,三回四回呢?到時候沒錢了咋辦?我跟大哥二哥都商量好了,大哥繼續上,他高三了,快了,到時候供出來,他有能力了也能拉拔我們一把。我跟二哥還早,先出去打工,把這一段兒熬過去,等過兩年情況好了,我倆還能再回來,拿起書本重新開始上,也晚不了多少。”

張紅玲張張嘴想繼續勸,但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數年來,在她和丈夫心裏,兒子上學都是一等一的大事。為了讓兒子上學,她跟丈夫可以死幹活幹地掙錢,她也可以幹脆地把剛滿12歲的女兒從學校接出來送去打工賺錢。

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女兒喪命。

命比啥都重。

“是我沒本事,你們兄妹幾個我一個都沒養活好。”張紅玲低低說了一句,又抬頭問兒子,“那鞋廠正規嗎?可別再遇上個黑作坊,不怕工資少,就怕也弄一身病。”

“正規,做鞋的車間也是大車間。大劉帶著咱村上十幾個人年年往那邊去,沒事兒。”

張紅玲正要再問,剛好跟嬌嬌同病房,也是他們同村一塊兒出去打工的二紅經過,跟他們打招呼,“紅玲嬸兒,飛凡哥今兒也來啦?”

“嗯。二紅你咋自己出來了?你家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