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腦筋急轉彎(3 / 3)

陳月影關掉了電話。管他升成什麼官,在陳月影眼裏,他就是個沒勁兒的男人。

陳月影剛走進西餐廳門口,就見一坐在窗下的男人朝她招手,她走過去,認出正是她要見的男人。男人站起來,接過她的手袋,為她拉出椅子。陳月影感覺到幾分親切。她坐下來,朝男人笑笑,男人也朝她笑笑。

男人說,你還是那樣,簡直沒變。陳月影說,那怎麼可能呢,10年了。大概是因為孫力唯的事,她的語氣裏多了幾分惆悵。男人說,我變化很大吧?陳月影說,哪裏,你才沒什麼變化呢。

陳月影說這話是由衷的,男人還那麼年輕,那麼生機勃勃。而且因為穿著講究,比10年前顯得更精神了。男人說,不行了,我都有白頭發了,也長肚子了。陳月影本來想說,我也有白頭發了。但終於不忍,就笑笑。

小姐走過來說,請問二位吃什麼?

陳月影對男人說,你作主,我不熟悉這兒。

男人就低頭點菜。陳月影環顧四周,感慨地想,他們終於見麵了。

可是怎麼回事,她竟一點兒激動的感覺也沒有,連小小的興奮都沒有。就跟看見單位上某個男同事差不多。要知道10年前,她不要說看見他,就是想到他都會心慌意亂的。

陳月影努力在心裏調整自己。她想,10年了,他們沒有忘記對方,他們還是信守了諾言的。他們之間的那段感情是值得珍惜的。

男人點完菜,笑笑說,怎麼樣,你還好吧?

陳月影說,我的生活變化不大,原來的家,原來的單位,原來的住處,隻是孩子長大了,放完暑假就該上初中了。你呢?

男人說,我也差不多吧。老婆已經退職了,天天在家呆著。孩子比你的小點兒,下學期上四年級。去年我在百花苑買了棟房子,算是安定下來了。

陳月影說,生意做得很火吧?

男人說,還行。97年回來以後在這邊搞了一個公司。前兩年還比較忙亂,今年開始理順了,可以小小的鬆口氣了。我們公司人少,也沒什麼名氣,但每年上繳的利稅比那些千人大廠多得多。所以市裏區裏對我們都很好,比較關照。

陳月影說,行啊你,總算幹成一番事業。

男人說,那還得感謝你呢。就是那年和你分手後,我才下決心做生意的。

陳月影說,不過你的樣子看上去還不太像老板。

男人說,老板該什麼樣?

陳月影說,說不清。反正我們單位有個同事,做了幾年生意就變化特別大。油頭粉麵西裝革履的,說話還牛皮哄哄。

男人笑笑,說,那說明他沒掙著大錢。

男人自信地微笑著,或者說,沒什麼感覺地微笑著。陳月影相信,他和別的女人坐在一起,不會是這個樣子。也就是說,男人和她一樣,也不再是10年前的心境了。

陳月影作出很隨意的樣子說,你後來,又遇到過別的女人嗎?

男人笑笑,說,算是遇到過吧。隻不過現在那些女孩子,你不知道她到底是圖的什麼。不太敢信任。有時候為了少麻煩,隻好敬而遠之。

陳月影說,這大概算是有錢的害處吧。

忽然,男人伸過手來,握住了陳月影放在桌上的手,說,還是覺得你親切。陳月影沒有思想準備,一下覺得很別扭。男人又說,真沒想到,10年這麼快就過去了。陳月影說,可不是。陳月影想,怎麼搞的?怎麼連握手都不對勁兒了?

這時陳月影注意到與他們相隔幾張桌子的地方,有兩個年輕小姐,時不時地向他們這邊張望。陳月影有些心虛,她把自己的手從男人的手中抽回,說,我和你換個座位好嗎?男人問,為什麼?她說對麵好像有兩個熟人。男人理解地笑笑,站起來走到她這邊。

陳月影原以為和一個40多歲的男人在一起,就不會忐忑不安了。

當年他們作出10年後再見的約定時,就是因為他們以為10年之後就一切都無所謂了。孩子大了,丈夫(或妻子)也不再在乎他們了,旁人也不會關注他們了。而當時他們剛30歲,很年輕。他們就把40歲想成了老年。他們有些傷感地想,有誰會來注意一對40歲的男女呢?

人們往往這樣,20歲的時候覺得30歲是個可怕的年齡,30歲的時候又覺得40歲是個可怕的年齡。在陳月影和他當時看來,40歲就是個可怕的、無人問津的、甚至是可活可不活的年齡。於是她無比傷感地想,那就讓我們10年後(老了以後)再見吧。

她哪裏想到,10年轉瞬即逝,40歲轉瞬即至。她照樣活著,並且年輕。別人照樣注意她,也許會少看兩眼,但和她想象的情形完全是兩回事。

這實在是出乎陳月影的預料。

更出乎陳月影的預料是,她怎麼會麵對他時毫無感覺了呢?就好像換了一個魂似的。過去她總是喜歡看著他,聽他說話,說什麼都行,好聽的,不好聽的,有用的,沒用的。他的聲音對她有巨大的吸引力。可是現在,她隻是心不在焉地坐在這裏,像在應酬。人還是那個人,天已不是那片天。

陳月影想,看來他們的愛情,他們那個刻骨銘心的、獨一無二的愛情,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候,逃逸了。也就是說,當他們終於實現諾言時,他們的愛情已不在現場。

自己也和孫力唯一樣,沒勁。

陳月影在那裏胡思亂想的時候,男人的手又一次伸過來。這次是直接撫摩的臉龐。陳月影臉一下紅了。男人輕聲說,你還是那麼漂亮。陳月影的臉更紅了。男人說,一會兒吃完了,我們到樓上開個房間,好好聊聊,行不行?陳月影正不知說什麼好,菜送上來了。

陳月影當然明白開個房間是什麼意思,她還不至於那麼單純。但就她現在的心情,怎麼可能接受這樣的提議?她邊吃邊想,怎麼辦呢?

男人察覺到她的走神,問,你在想什麼呢?陳月影笑笑,掩飾說,我今天把過去那些信找出來看,覺得有點兒好笑。男人說,哪些信?陳月影說,就是那時候我們寫的嘛。男人哦了一聲,說,那時候嘛,年輕嘛。陳月影說,我把它們帶來了,你想不想看?男人說,現在怎麼看?等會兒到房間再說。過了一會男人又說,不過,你最好還是把它們處理了,免得以後給你帶來麻煩。陳月影說,看來辦公室還真需要一個碎紙機呢。什麼東西?男人沒聽清,陳月影沒再重複。

吃到一半的時候,陳月影站起來說,我去一下衛生間。

陳月影在衛生間裏,給女兒打了個電話。她說,丫頭,過半小時給我打個電話,就說你不舒服了,發燒。女兒說,你不是說隨便說生病不吉利嗎?陳月影說,小孩子發發燒有好處。記住了,就說要我馬上回家,帶你去看急診。女兒笑嘻嘻地說,是不是有人糾纏你呀?陳月影說,別胡說。他們拉我打牌,我不想打。女兒拖長了聲音說,知道了。

陳月影關上電話,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再打過去,說,丫頭,你那個題我解出來了。女兒說,哪個題?陳月影說,就是那個怎樣讓夢想變為現實呀。答案是,醒過來。對不對?女兒壞笑說,不對不對,答案是要努力奮鬥。陳月影笑道,臭丫頭!

陳月影踏實地回到座位上。剛過10分鍾,女兒的電話就來了。陳月影還沒吃飽呢。她一邊對男人說對不起,一邊想,這個丫頭,也太性急了。

寫於2001年成都北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