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報料人
萬子戴著大紅花走的時候，根本沒想到他會這樣回到省城。車站還是那個車站，廣場還是那個廣場，卻沒了歡送的戰友，沒了鑼鼓，有的隻是擁擠的人群，叫賣的小販，和凶巴巴的執勤人員。更讓他沮喪的是，他堂堂7尺男兒，竟然被一個婦人騙了，那婦人挺著肚子眼淚汪汪地說自己錢包丟了，要趕回家生孩子去。身上連買火車票的錢都沒了。萬子就掏出錢來給了她一百。給的時候旁邊有個人笑了一下。萬子想，笑什麼？少見多怪。不知道解放軍樂於助人嗎？後來一想，自己又沒穿軍裝，別人怎麼知道。
過一會兒萬子轉過去買地圖時，又碰見了那婦人，正在牆角對一個男人說，熱死我了，我要歇會兒。一邊說一邊從衣服裏取出個靠墊。萬子氣得大喊一聲：嗨，你這個騙子！婦人拔腿就跑，萬子要追，旁邊一個男人一把拉住他，說兄弟怎麼啦？她怎麼你啦？萬子甩開他的手，婦人早已沒影了。火車站就跟大海似的，她鑽海裏去了。
萬子氣得胸口發悶，他不是心疼那100元錢，而是心疼自尊。須知女騙子騙走的是他的善心。他去找車站的值勤人員報告。值勤人員就跟在車站抓票販子的便衣警察說了。便衣警察跟著萬子一起在人群中溜達。大概隻一小會兒，萬子就看見那大膽婦人又挺著肚子在和人哭訴了。萬子一使眼色，警察上去一把就揪住了那女騙子的衣襟。女騙子還想耍潑，往地下坐，萬子按耐不住衝上去，從她衣服裏揪出了枕頭。圍觀的人哄堂大笑。警察帶走了女騙子，萬子也一起跟著去寫了證詞。
萬子總算出了口氣，也拿回了自己的錢。看看時間已不早了，他趕緊直奔此行的目的地米市街。
萬子在米市街找到一家單位招待所，房租比較便宜。他特意要了間臨街的房子。一進房間，萬子就先奔向窗口，看對麵的儲蓄所。儲蓄所開著門，從窗口望下去看不見櫃台和營業員，但可以看見保安和進出的顧客。當然，營業員若是上下班進出門，他也是能看見的。萬子很滿意。
萬子安頓好了，就下樓，過街，從儲蓄所門口慢慢走過去。他有意不往裏看。就好象他知道有一塊蛋糕是屬於他的，他就是不吃，隻是守著它。反正有的是時間呢。望著大街上的人流，萬子心情很好地想，終於回來了。在離開半年後終於回來了。
實話說，萬子不想退伍並不是嫌家鄉不好，他的家鄉還是不錯的，雖然是小城，但這幾年看著看著就發展起來了。萬子想留下是因為愛情。萬子當兵時，喜歡上一個女孩兒。這可是一級機密，隻有王生知道，王生和他床挨著床，輕輕歎一聲氣都能聽見，不好瞞。這個女孩兒就在這家儲蓄所上班，是萬子存錢時認識的。那次萬子頭天剛存錢第二天就要取，他不是故意的，是突然接到家裏來信有急用。雖說儲蓄所的牆壁上寫著“存取自由”，但萬子還是覺得他會遭白眼。他就像犯了什麼錯似的，臉紅耳赤，低聲解釋著。不想女孩兒一點臉色都沒做，聲音清脆地應答他的話，很快為他辦好了。這讓萬子一下改變了對銀行小姐的看法。以前萬子總覺得她們都很孤傲，而且成天和錢打交道，還有那麼一點俗氣。
以後萬子就很樂意去那裏了，月初發了津貼去一趟，月底省下錢來再去一趟，因為這個緣故，他比頭一年多存了許多錢。無論存多少，女孩兒都很耐心。漸漸的，他也像個熟人似的和她打招呼，說話，問她些有關問題，比如撕成兩半的錢可不可以換？比如有沒有不上稅的儲種？女孩兒總是耐心解答。有時萬子去了她不在，萬子就寧可再跑一趟。
萬子從單據上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秦蓉，一個很普通的名字。
萬子把這普通的名字擱在心裏，時間一長就有些發熱了。但即使如此，他們也隻是業務往來，你存錢我服務。至少在秦蓉那兒，萬子的名字還隻是個儲戶的名字。後來萬子服役期滿了，一心想轉士官也沒轉成，必須得走了。他心裏很難過，那些天連裏總彌漫著一種讓人傷感的氛圍，老兵們無論平時如何，此時都對連隊依依不舍。這樣的情緒讓萬子在想到秦蓉時也傷感起來。走之前他最後一次去儲蓄所，打算把錢全都取出來。他主動對秦蓉說，我要走了，我要退伍回老家去了。秦蓉說，是嗎？秦蓉說的時候抬頭看了他一眼，眼裏不說有情意，至少是很友善。這讓萬子心裏很溫暖。秦蓉看了他的單子說，要不你留一元吧，這樣本子可以不注銷。萬子一口就答應了。雖然他知道秦蓉這麼說完全是職業習慣，但他聽著順耳，他想，這個建議真好，留下一元，我和這個城市就不是沒有一點聯係了。辦完後他覺得意猶未盡，又小聲說，我以後可以來看你嗎？秦蓉笑笑，說，歡迎你來玩兒。秦蓉的聲音從麥克風裏傳了出來，後麵人聽他們在聊天，就催促說，快點兒啊。萬子隻好走了。
回去後萬子心情激動，把整個過程都告訴了王生。王生打擊說，人家跟你客氣一句，你瞎激動什麼呀。萬子說，她是認真的，她不是那種油滑的人。她還說歡迎我來玩兒，還讓我留下一元錢不要把本子注銷了。王生說，那你就來玩兒吧，看到時候她還記得你不。王生也要退伍回家了，但他很樂意。他說他要回去搞電腦，做他們家鄉王縣的比爾·蓋茨。王生繼續打擊說，隻怕那時你的傷心之淚猶如滔滔江水。萬子不相信，萬子說，難不成我這事比你那王縣的比爾蓋茨還難？
為了能在這個城市呆下去，萬子必須找一份兒工作。他在人才市場轉了兩天，可除了保安，沒什麼他能幹的工作。就是保安，人家還嫌他體格不夠強壯呢。萬子想幹的是記者，雖然聽起來有點離譜，但他真的想當記者。他還有發表的作品呢，可惜太少了，也太小了，隻有火柴盒那麼大，所以找工作的時候他沒好意思拿出來。要是多幾個這樣的火柴盒，他就敢拿出來了。他們連原來有個老兵，就是憑著一小堆火柴盒，退伍後應聘到一家報紙當記者的，多牛啊。
萬子從人才市場出來，有些沮喪，也有些累，就一屁股坐在路邊的花台上歇腳。旁邊有張報紙，不知誰看完扔那兒的，他就拿起來看。萬子當兵兩年，最大的收獲就是和報紙親切起來，他曾一天一封地往報紙郵信，當然裏麵都是稿子。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在本軍區的報紙上登了火柴盒那麼大一條消息：某某部隊三營一連戰士利用訓練空隙認真學習專業技能，為將來積極參與西部大開發做好準備。連阿拉伯數字一共45個字，萬子反複數過的，得到稿費10元。本來他寫是了1000多字的，生生被編輯砍成這樣了。但如果這樣的火柴盒能經常在報紙出現，他也不會退伍，可以當士官。可惜，就隻有這麼一盒。
萬子忽然瞥見市民版上有個醒目的標題：“騙子又有新招，裝成孕婦騙錢”。他很敏感，他想這不就是自己碰到的事嗎？他趕緊往下看，文章說昨天有人在火車站附近發現有騙子裝成孕婦騙人錢財，後來在群眾的幫助下被警察抓住了，希望大家不要上當。萬子想，這不就是我遇到的事嗎？是誰跟報社了？還挺快嘛。他就把報紙疊起來拿走了。
萬子回到招待所時，儲蓄所已到下班時間了，運鈔車停在門口。兩個持槍警察一左一右站在門邊。萬子沒有上樓，在街對麵遠遠地看著。萬子想好了，在自己沒有工作之前，不去打攪秦蓉，免得讓她看不起。王生說得有道理，她一個大城市的姑娘，還在銀行工作，不是他所能追求的。他最好隻把她當成“嘔吐的對象”。這是王生說的，王生說話總往難聽裏說，偶像叫嘔吐的對象，天才叫天生蠢材，還說這是流行語，搞得萬子也受影響。
晚上呆在招待所裏，萬子百無聊賴，為了省錢，他的房間連電視都沒有。他又把那張晚報拿出來看。這一看，他有個重大發現，在寫他被騙的那篇小文章上麵有一小行黑字：報料人錢先生，基本線索獎60元。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給報社打電話說這些稀奇事，他們就給獎金嗎？他再一看，其他幾篇市井新聞也都有這行字，報料人某先生，或報料人某女士，獎金最多的有100元。
萬子想，如果真是這樣，可是比他寫報道的稿費還高呢。
第二天一大早，萬子就按報社上提供的電話打了過去，一問，果然如此，隻要你報告的新聞線索被采納了，就有獎。
萬子趕緊買了份新報紙，專看市民那個版。今天又有兩條：《高速路上，撕開車身搶出七“泥人”》，《立交橋上，“玻璃雨”刺向公交乘客》，報料人分別是鄧小姐和彭先生，獎金都是60元，還說他們都可以參加周獎和季度獎。
萬子想，這樣的事怎麼都被他們碰上了？運氣真好。打個電話就把錢掙了。這麼想的時候，他腦子裏突然電光一閃：我反正沒事，可以主動去“碰”啊！萬子一下熱血沸騰起來，恐怕還沒人想到這一點呢。指導員不是經常說嗎，最重要的是有想法。
說幹就幹，萬子去買了輛舊自行車，一張地圖，然後就開始在這個城市轉悠開了。
上班時間在車流中轉，下班時間在娛樂場所轉，反正往人多的地方擠。第一天毫無所獲，第二天遇上一件交通事故，一輛小車與公共汽車擦掛，兩個司機吵起來了。萬子把電話打到報社，那人問他傷人沒有？他說沒有，那人又問司機喝酒沒有？他說不知道，好象沒喝。那人就沒熱情了，說交通事故每天都有很多，這個太普通了，不算新聞。
第三天萬子又轉了一天，連交通事故都沒碰上，更別說其他稀奇事了。眼看5點了，萬子趕緊往招待所趕。對麵的儲蓄所已經關門了。儲蓄所每天5點關門，大約4點半就有運鈔車來取錢。萬子已經看出規律了。他想，不該回來那麼晚，應該在他們下班前回來，也好看看秦蓉。
想想三天沒開張，萬子不甘心，晚上又出門了。他決定擴大範圍，往二環路走。走著走著，突然就出事了，或者說，突然就撞上新聞了：
在一個十字路口，萬子推著車正準備過馬路時，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搶劫，快抓住他們！”的叫喊，回頭一看，一輛摩托車非快地由東向西駛來，後麵是一輛110巡警的摩托車緊追不舍，後麵還跟著一些群眾。他還來不及反應，摩托車就從他麵前“嗖”地飛過，頓時將他扯翻在地。倒地時，他看見摩托車後麵坐著個胖子，前麵騎車的是個瘦子。此時十字路口的東西方向正是紅燈，兩輛公共汽車並排停在路口，兩車之間有一窄縫，瘦子一轟油門，企圖從窄縫中衝過去，但“砰”的一聲就撞在了公交車上，並且被死死地夾在了兩車之間。萬子看見兩人的胳膊都鮮血直流，他們從地上爬起來，棄車而逃，胖子一邊跑一邊還丟掉一個紅色女包。萬子顧不上疼了，也爬起來跟著去追。此時巡警已經趕上來了，很快將二人擋獲。萬子連忙將紅色女包揀起來交給巡警。圍觀的群眾一起拍巴掌，萬子更是興奮得直嚷嚷，這場麵真比電影還精彩！
旁邊有好心人將萬子的自行車推過來給他，還提醒他胳膊在流血。萬子滿不在乎地用衣服蹭了一下，說沒關係，然後就跟著巡警去了派出所。他要當證人。在派出所，萬子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原來這兩個家夥是老賊了，經常以這種方式搶劫，一個開車，一搶。那輛摩托車是經過改裝的，速度快得驚人。幸好今天被公交車夾住了。終於落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