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子反複看了幾遍,激動得不行,因為這回與以往任何一回都不同了,他不再是報料人了,也不是目擊者,而是見義勇為的好市民,報上這麼說的,還提了他的大名呢。這可不像電視,播過就算了,這是報紙,可以永久保存的。萬子一家夥買了5份報紙,給父母寄了一份,給王生寄了一份,和老連隊的指導員也寄了一份兒。
可惜的是遺憾的是後悔的是,他沒帶相機。他太急了,他衝下去時鞋都沒換,哪還顧得上相機?所以整個精彩過程一張照片也沒有,報紙上又是畫的圖畫。
當然,相比起救人,照片是次要的。若不是他及時報告,那姑娘還不知會怎樣呢。姑娘的家人和男朋友都向他表示了感謝。
就在姑娘的男朋友向萬子表示感謝時,萬子忽然想到了秦蓉。他想,秦蓉會不會遇上這樣的事呢?雖然她上班沒那麼早,但會不會有劫匪來搶他們儲蓄所呢?昨天的搶劫就發生在儲蓄所門口啊。而且,那劫匪居然攜帶了那麼多作案工具。
萬子越想越覺得秦蓉不安全了。雖然他們儲蓄所每天都有保安守著,可那保安看上去很單薄;雖然每次運鈔車來時都有持槍警察,可那警察看上去也一臉娃娃像,叫人不放心。萬子曾在報上看到過儲蓄所被搶劫的事,儲蓄員往往為了保護國家財產而受傷。他可不希望秦蓉成為保護國家財產的英雄,那樣的英雄代價太大了,還是讓男人去當比較好。
這樣一想,萬子就做出個決定,每天運鈔車來時,他站在街這邊盯著,看有沒有異常情況,等車走了他再走。雖然這樣會影響他的巡視工作,但比起秦蓉的安全來,少掙店兒錢算什麼呀。那條街並不寬,萬子想過的,一旦出事,他衝過去救秦蓉也是來得及的。有了上次的經曆,他覺得當個業餘警察不是太難。
不想就在萬子當業餘警察的第三天,他被兩名真警察給扣住了。
莫名其妙的萬子被帶到派出所。那個被他一直看不起的保安一見他就指著他大聲說:就是他,就是他!我早就注意到了,每次運鈔車來時他就在對麵盯著。
第二天報紙登出一條消息,題目是:《癡心小夥義務站崗,誤被當作踩點賊》。
報料人:錢先生。基本獎金60元。
原來萬子被同行給報料啦。
2003年7月初,成都北較場
(短篇小說)
道聽途說
亞妮上車後,有意選了車廂最後一個角落的位置。座位上有些灰,她拿出紙來耐心地擦,還是消毒濕紙巾呢。自打“非典”後,她的隨身包裏就總是備著消毒濕紙巾了。擦幹淨後,她安心坐下。這座位她得坐5天。坐下後,她開始打量四周。此次出行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全是陌生人,她得和這些陌生人相處5整天。這讓亞妮心裏多少有些忐忑不安,也有些小小的興奮。沒經曆過的事都會讓她興奮。從車窗往外看,她的陌生同伴們已陸續從賓館出來了,拖著大大小小的箱子,依次擱進客車肚子裏,然後探頭探腦的走上車來。亞妮看出,其中有五對是男女搭配,(或夫妻,或戀人,亦或情人),有三個女人幫,還有三個小夥子是一夥兒的。像她這樣的單身旅客一個都沒有。沒有就沒有唄,那才酷。難不成她還想在此次旅行中有什麼豔遇?
所有人都上車坐定了,負責他們這個團的導遊姑娘就開始給大家挨個兒發他們旅行社的徽章,讓別在胸前,以便相認。亞妮覺得這比全體遊客戴帽子好多了,每每在電視裏看到一個小旗子在前麵,無數頂黃色(或紅或白)小帽子跟在後麵,她就覺得有些滑稽。她還差點兒因為這個原因不參團呢。發完徽章導遊發現少一個,數了一遍人頭,的確少一個,就拿出名單來念,念到最後,發現少一個叫秦祥貴的。女導遊馬上下車去跟那個斷後的男導遊說。男導遊就跑進賓館裏去找。亞妮想,這麼說還是有個單身遊客了?而且還是個男的?不過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沒戲,秦祥貴,斷是個上了年紀的老男人,老土老土的男人。但凡60年代以後生的人,誰還會叫這樣的名字?像亞妮這樣生於70年代的,就更不會了。不給你叫上四個字五個字,那就算傳統的。
男導遊很快從賓館走出來,邊走邊擺手,看樣子沒找到。坐在亞妮前邊的一個小夥子說,嗨,這什麼人啊,還沒開始呢就玩兒失蹤!他的同伴兒馬上說,這才叫有個性!
亞妮一點兒不心急。出點兒意外挺好。她朝前打望,專打望那種男女搭配的。她看見有一對正打開隨身的包在那兒胡亂翻著找什麼,兩個腦袋粘在一起,顯然是夫妻;有一對年紀約莫60多了,女的正給男的翻衣領,肯定也是夫妻,還是老夫妻;有一對很年輕,女的靠在男的肩上,男的用手在女的臉上撫摸,還用自己的臉去蹭,兩人拱來拱去的,毫無顧慮地在那兒發情,肯定是戀人;還有一對30來歲的,一直在低聲交談,偶爾相視一笑,百分之百的情人;靠後這對就不好判斷了,倆人都一言不發,端坐在那兒。年齡在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間。也許是夫妻,也許是情人。至於那仨女的,都四十歲來歲,從上車就一直嘻嘻哈哈的,一會兒小樂,一會兒大樂,反正很開心的樣子。亞妮不相信她們真那麼開心,也許是用這種方式在掩飾內心的寂寞呢。三個小夥兒很年輕,像大學生,甚至是高中生。臉上的青春痘還沒消盡,走路也有些晃,讓亞妮想起自己高中班上的男生來。
打量一圈兒之後,亞妮的好奇心暫時得到滿足,拿出MP3開始聽歌兒。他們這車人是昨天才集中在一起的,之後就坐紅眼兒航班飛到了海口,一到賓館就睡了,互相之間完全不熟悉。亞妮也不打算和他們熟悉。轉眼半個小時過去了,秦祥貴同誌還沒影兒,車上的不滿情緒盈動,導遊也開始焦慮。男女導遊不時的看表,不時的嘰裏咕嚕,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有位遊客衝導遊大聲嚷嚷說,走啊!怎麼還不走啊!女導遊跳上車來陪笑臉說,麻煩大家再等等。那對老夫妻中的夫站起來說,不遵守時間的應該讓他自己承擔責任,不應該讓我們大家受影響。口氣像領導。另有人附和說,就是,就是。那年輕女孩兒也從戀人的肩膀上直起脖子說,怎麼醬紫嘛?人家最討厭醬紫的人了。那位像領導的來勁兒了,說,我看這樣,你們留一個人在這兒等,大家先按計劃走。女導遊很為難,說,今天第一天,我們再等等吧。那小女子說,醬紫的人就不該出來!
亞妮按奈不住了,本來她事不關己在聽歌,可那小女子老是醬紫醬紫的,讓她煩,她大聲說,哎,出門在外,大家是不是互相寬容點兒啊?
眾人都回頭看她。
正在此時,一個人健步登上車來,嘴上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有事來晚了!
是個老頭。約莫70多歲的樣子。
顯然是秦祥貴同誌。
亞妮覺得真是名副其實。
車上沒人說話,但所有射向他的眼神都是不滿的,隻有亞妮朝他笑笑。老頭又是一疊聲的對不起對不起。女導遊態度還是好的,輕聲說,快找個座位坐下吧。就要發車了。
老頭四下一望,就望到了亞妮的旁邊。隻有那兒還空著座位了。
老頭走過來,朝亞妮點點頭,亞妮也朝他笑笑,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沒準兒這老頭會成為她旅途上的故事呢。
車總算開了,駛出賓館,駛上大街。盡管晚了50分鍾,也還是迎著清晨的陽光。
導遊小姐站在車廂前開始旅行她的職責。她說話聲音並不清脆,卻頗為溫馨悅耳。她自我介紹姓林,名珊瑚。你們可以叫我小林,也可以按當地習慣叫我阿珊。亞妮馬上認可了阿珊這個叫法。阿珊說,現在是早上,讓我們大家一起來做個早操吧。亞妮正奇怪那,阿珊已經揚起了胳膊:
先抬起你的左胳膊,看看手表戴了沒有?戒指戴了沒有?不要忘在賓館;再抬起你的右手摸摸脖子,項鏈忘了沒有?摸摸耳朵,耳環忘了沒有?摸摸鼻梁,墨鏡忘了沒有?最後再看看手機帶了沒有?
車上的氣氛頓時有幾分輕鬆,大家都笑嘻嘻的聽話的跟著阿珊做了一番檢查。亞妮雖然一樣首飾也沒戴,但還是在阿珊的引導下發現了問題,手表忘戴了,當然不是忘在賓館,而是忘在家裏。她從包裏取出手機打開,是上午9點。
5月裏太陽就有些烈了,畢竟是海南。亞妮早已有準備,墨鏡,草帽,一應俱全。她先拿出墨鏡戴上,眼前頓時蔭涼不少。在墨鏡的掩護下,她扭臉看了看身邊的老頭兒。老頭並沒看她,兩眼直直地盯著窗外,全神貫注的看著一晃而過的風景。剛才阿珊讓大家做操時他也一動未動。亞妮想,一定是頭回來,什麼都新鮮。她開始猜測他的身份,猜測他為什麼一個人出門旅遊。從外表看,老頭既不像退下來的老幹部,也不像休息的老知識分子,倒像個質樸的勞動人民,比如老工人,老農民,或者修車師傅,補鞋師傅。會這樣一個老人,為什麼自己一個人出來玩兒?也沒帶老伴兒。這讓亞妮好奇。也許是他兒女的意思,兒女們合夥出了差旅費,說,爸,你老人家也出去玩兒玩兒吧。他就出來了。這前提是,他老伴兒去世了,要不他也該向那對沒事兒就翻衣領的老夫妻一樣,雙進雙出。說不定老伴兒是剛去世,兒女們讓他散心來的。亞妮越想越覺得像。如果不是這樣,還能是哪樣那?他總不會像自己一樣,為著一個隱秘踏上旅途的吧?
亞妮打算適當的時候開口問問,以證實自己的猜測。老頭肯定樂意說的。樹老根多人老話多,他巴不得有人聽他講話呢。
在阿珊的一一介紹中,客車駛出了海口市。他們今天將抵達鄰水。有個小夥子大聲問,我們為什麼不去博敖?阿珊說,本來我們這條線路第一站就是博敖,但很不巧,博敖正在開亞洲論壇會呢,暫時停止參觀了。一車人紛紛在那兒表示遺憾。亞妮倒覺得沒什麼,她這一趟,主要是奔著三亞去的。至於其他景點,可有可無。
車到鄰水。下車進入景點之前,阿珊說,咱們這車的20個人已經組成了一個臨時集體,這五天中我們會盡全力為大家服務的,也希望大家互相幫助互相關係。最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相對固定的旅伴,這樣到旅遊景點玩兒的時候,可以互相關照,互相提醒,度過一個愉快的旅程。
亞妮想,難不成自己和這個老頭得結成旅伴?那也太可笑了!她想趕緊和坐在她前麵的三個男生打個招呼,入他們的夥兒,相信他們不會拒絕她的。可開口的一瞬間她改變了主意。幹嗎不換個方式?幹嗎老把自己當小女生?於是到鄰水下車時,她就主動地跟老頭兒打了個招呼,說,走吧,老師傅,咱們下車。
亞妮已經想好了叫他老師傅。雖然他的年紀比自己爹還大,但叫老伯的話,有點兒主動當晚輩的感覺,叫老同誌又太生硬。
老頭聽見她招呼,很茫然的問,下去幹嗎?
亞妮說,看這裏的景點啊。
老頭說,什麼景點?好看嗎?
亞妮說,誰知道。旅遊嘛,就是這樣,一路走一路看看景點。
老頭就跟著她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