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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九十二

人走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呀!不知不覺母親離開已經三年了。

茂生回去和茂強給母親大過了一番,黃泥村的人都來了。因為三年是喜事,所以事情過得很熱鬧。

老父親今年八十歲了。父親的生日是農曆的八月二十八日,正值國慶節放假。茂生和姐姐、茂強商量,準備國慶回去給父親大擺筵席,好好地賀一下。父親一輩子沒多大作為,受村裏人白眼,已經習慣了默默無聞的日子。六十歲之前,沒有人給他辦過壽席。後來孩子們大了,每年的那一天或茂華茂霞,或茂強逞頭,姊妹幾個給父親要賀一番。有時茂生趕回去了,就辦的熱鬧些,村裏還會來幾個人湊熱鬧。父親很高興。

茂生給自己換了一套180平米的躍層,帶裝修花了100萬元。

這是一個四室兩庭兩衛的房子,秀蘭覺得太大了,收拾起來都不方便。茂生說大就大點,半輩子下來了,住的窩窩囊囊的,從來沒灑脫過。如果你嫌收拾麻煩,我們可以請保姆。秀蘭說太誇張了,有那錢還不如讓我花,平日裏買啥都算計著,你掙錢也不容易啊!茂生說是呀,辛辛苦苦半輩子,該享受享受了。明年“五一”的時候帶你們去東南亞和香港澳門旅遊,順便在香港給你買些好衣服。秀蘭說長安的好衣服都多著呢,太貴,動輒上千元一件,穿命哩!衣服嘛,要那麼貴幹啥?你看我在早市上買的褲子,才十元錢呀!茂生說你那衣服都快成文物了,快別穿了,出去讓別人笑話。秀蘭說那我就呆在家裏,哪也不去!

茂生給自己弄了一個很大的書房,中間擺了一個畫案,文房四寶一應俱全;花花的房間裏設計了一套兒童家具,上麵全是各種小動物。牆上貼了帶熒光的壁紙,晚上燈一關,星光閃閃,仿佛置身於茫茫的太空中。奈何這家夥一個人不住,晚上睡覺頭枕在母親身上,腳放在父親身上才睡得安穩。

主臥的衛生間很大,茂生給裏麵安了一個橢圓形的按摩浴缸,可以衝浪,躺在裏麵舒服極了。花花把它當作了遊泳池,一進去就不出來了;牆角的地方裝了一間整體浴室,針刺、花撒都有,整個浴室象皇宮一樣富麗堂皇,令人眼花繚亂。

曾幾何時,這是做夢也沒想過的事呀!

茂生把老父親接了下來,老父親雖然八十歲了,頭不昏耳不聾,精神很好,經常還下地幹活,一個人去十多裏的地方趕集。茂生帶著他去了乾陵、臨潼等旅遊景點,父親說他要去騾馬市,四十多年前他來過長安,想到那裏看看。茂生說那裏早就拆的不像啥了,正在修一個很大的商城。父親到了跟前直搖頭,說變了變了,長安變得一滿不像長安了!

父親在兒子家裏很不習慣。秀蘭說你想吃啥就說,現在不是以前了。父親說他就喜歡吃麵條。母親給他做了一輩子麵條,一輩子吃不夠。秀蘭於是每天給他做手工麵。

父親在家裏呆不住,一大早就溜出去了,至天黑才回來。茂生說你急死我了,弄丟了可咋辦?父親說咋會弄丟呢?我走一節認認路,走一節看看標誌,然後原路返回,不會丟的。

秀蘭說你去哪了?父親說我去了鍾樓,在那裏轉了一天,人真多呀!秀蘭說你想去讓茂生開著車帶你去嘛,年齡這麼大了,真讓人擔心呀!

父親呆了一個月,堅決要回去。他說住城裏跟坐禁閉房似的,一點也不自在。

公司給茂生配的是輛奇瑞,車況不太好。茂生買了一輛奧迪A6L 3.0,50多萬元。周末的時候開著車,帶著秀蘭和孩子去郊外釣魚,或到秦嶺爬山,一家人其樂融融。

花花五歲了,開始上學前班了。這孩子活潑可愛,愛跳愛唱,非常喜歡小動物。家裏買了許多光盤:黑貓警長、獅子王、貓和老鼠、藍貓淘氣三千萬等,她百看不厭。

一天,茂生正在公司用午餐,電話響了。

“——爸爸,你快回來!”女兒在電話上泣不成聲。“小白兔死了!——小白兔死了!”

“怎麼死的?早上還好好的呀!”茂生說。

“讓貓咬死了!——一隻大黃貓——嗚,小白兔好可憐!——爸爸,你快回來吧!”花花哭得說不成話。

茂生回去了。

花花一看見他,又“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臉上全是淚跡弄成的汙痕,橫七豎八的。手被貓抓爛了,纏了些衛生紙。

“貓怎麼會咬小白免?”茂生不解地問。

“我帶小白兔出去玩,看見一隻花咪,就讓它們在一起玩。花咪很友好,還替小白兔舔毛;接著我又讓它跟一隻黑貓玩,黑貓也不咬它,它們在一起還做遊戲;我又讓它跟一隻灰貓玩,灰貓對它很好,不斷地用抓子逗它——接著就遇到了一隻黃貓,我讓它們在一起玩,黃貓一口就咬住了小白兔的脖子!我忙去奪,它不肯鬆手,還把我的手抓爛了!——嗚嗚嗚,為什麼前麵幾隻貓都那麼友好,大黃貓卻這麼狠心呢?!”

“好了好了,你專門把小白兔抱到它跟前,貓是食肉動物,它一定以為小白兔是一隻白老鼠,於是才下口的。——別傷心了。你吃飯了嗎?”

“沒有,我媽不在,你留給我的錢我給小白兔買菜了,它還沒來得及吃——嗚嗚嗚,大黃貓為什麼要咬小白兔呀?”

“別哭別哭了,兔子已經死了,不能複生。以後再也不要養這些小動物了,每次都弄得你很傷心,還不吸取教訓。”

是呀,這孩子不知為什麼非常喜歡小動物,先後養過兩隻小雞,一隻白貓和三隻小鵪鶉,結果都死了,為此她傷心了好長時間。

看來,這孩子和小動物的緣分沒有完。

入秋的時候蔣路打來了電話,說工藝廠的單邊樓要拆,讓他回來。

茂生回到了工藝廠。

兩年沒有回去,工藝廠越發顯得蕭條了,滿目蒼痍。

大家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看著他,然後熱情地問:“茂生回來啦!衣錦還鄉啊!”說完用手摸摸他的車,非常羨慕的樣子。

“——回來啦!”這個問候回到黃泥村的時候鄉親們也問,從外麵回到長安大家也這樣問——從黃泥村到榆城,再到省城,茂生有三個“家”,這三個家都讓他魂牽夢繞。

工人已經放假,隻留下二十多個人上班,每天的主要任務是下棋打麻將。柳城明等人每天在河灘挖沙,可憐鄭工五十多歲的人了,每天也拿著鐵鍁泡在冰冷的河水裏,他現在還沒有房子。

郝書記情況也很不好。兒子吸毒揮霍完了家產,被收留到戒毒所去了。郝書記一輩子花心,晚年身邊卻一個女人也沒有,很落寞。

工會主席看見茂生,熱情地上前握手。茂生說你們現在還上班幹啥?工會主席說打麻將呀!茂生說你們就不能幹點正經事?工會主席說:“我們不打麻將幹甚?快兩年沒發工資了,每天能來已經很不錯了!”是啊,現在的情況,他們不打麻將又能幹什麼?!麵對如此情景,麵對自己曾經熱愛的企業,那些熟悉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茂生流下了心酸的眼淚。

辦公樓租出去了,他們都聚集在原來銷售部的平房裏。老呂不會玩這些,他穿了一件厚厚的夾襖正在廠區散步,看見茂生,熱情地走了過來,說茂生回來啦?茂生點了點頭。老呂很憔悴,麵黃肌瘦的樣子,好像有病。老呂說你可走好了,看我們現在多受。茂生說你們活該,好端端的企業成了這個樣子,每個人應該都有責任的。老呂長歎一聲,說不說這些了,你也常不回來,咱們喝酒去。

老呂說他肝不好,不能喝,以茶代酒,他給茂生斟滿,自己拿起茶杯碰了一下。一壺酒,兩個人,競相對無言,不知從何說起。

茂生回長安後剛一個月,突然傳來了老呂去世的消息,他死於肝癌,前後不過三個月時間。茂生回去後老呂已經下葬了,妻子把他迎到家裏,邊倒水邊流淚,至哽咽不能語。

“老呂可憐呀!死的時候瘦得就剩了一把骨頭,我都能抱起……上次你一走他就倒下了,沒有再起來。那些天他整天對我嘮叨,說對不起,苦了我。我說咱們是同甘共苦,老呂說一輩子也沒住上像樣的房子,就窩在這黑窯裏了!我說黑窯挺好的,很多人還住不上呢!他就不說話了。最後幾天他一直問:醫生說我還能活多長時間?我說你好著哩,說喪氣的話幹啥?老呂說不要騙我了,我知道自己活不長久了,於是就開始流淚。我知道,他不想死呀……”老呂婆姨邊說邊哭,茂生的眼睛也開始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