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探家的時候,父親沒有叫我去理發,卻說:“該成家了,一晃,當兵都七年了,我沒給你訂媳婦是等你會有今天。”
我無言。
父親點上一支煙。父親抽的依舊是那種劣質煙,多少年了沒變,變的是他比原來抽得更曆害,也多了份自在,沒有像原來那樣抽得拘束、沉悶。
當初父親在我當兵走時囑咐過我不要學抽煙。他說:“你們碰上了輕鬆的日子,就不要抽,抽煙不好。”我也的確堅持了五年沒有抽煙,可是後來還是抽了。當我給父親遞一支“洋煙”被他拒絕的時候,我想起坐在中隊後麵的戈壁灘上卷“莫合煙”抽的時候競有一種坦然。也在開始抽煙的時候寫過一大堆這樣那樣的東西。如今戴上眼鏡,一圈一圈的,初次見我戴副眼鏡,母親問:“那新疆,風太大,害眼神?”
我隻是一笑,是不好意思的笑。
父親卻說:“小子長學問了,他的名字印在報紙書上。”父親上過初中,在他問我為什麼戴眼鏡的時候我說了原因。
母親說:“莊戶人家,別戴了,不便。”
我說:“已經不戴不行了。”
父親說:“戴吧,現在不是莊戶人了,咱家就出這麼一個,這是出息。”
母親不再說,大概是她說了也沒有用。
不然,母親不同意我當兵,父親說了那種任我選擇的話我還是當兵了。何況今天誰也沒有提那年的話題,這才過去七年!
母親總是叨叨我的婚事,父親卻說:“是該說這事了,如今吃公家糧,也要尋個吃公家糧的。”
我說:“爹,誌願兵是工人,不是幹部。”
爹說:“工人幹部都是拿個本本在糧店裏吃糧,要尋個吃本本糧的,你有今天不容易。
我說:“恐怕不好找,我是地道農村長大的。”
父親一聽,將剛剛點燃的煙往地上一甩:“嫌我們了?你爹就這能耐!”
“不是!”我趕緊解釋,“是別人眼光……我是誌願兵……”
“比別人強了,你小子變了,沒以前老實了。”父親說。
我再無語。和父親畢竟是兩代人,觀念和認識本來就是兩回事。當我穿上皮鞋,戴上眼鏡回村時,從村裏人的眼光裏我已感受到微妙的對照。父親依然是父親,但他已不再是七年前可以把當兵的意見當作兩種任我選擇的父親了。他可以不提當年的囑咐不讓我抽煙,甚至可以在我歸隊時給我買兩條當地名煙還是帶“嘴”的,可他卻堅持要我尋一個吃公家糧的媳婦。
歸隊上車前,父親忽然記起什麼似的,在衣袋裏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個物件遞給我,是高級電子打火機。他隻說了一句:“現在,人家都用這個。”他把打火機塞到我手裏。火車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掏出屬於他抽的煙,用火柴點,我發現父親的手有點發抖,點了幾次才點著……
我的視線透過父親白黑發相雜的頭頂,從父親頭頂升起的灰白色煙霧中看過去,看到的是家鄉的石榴山。我突然發現這山似乎沒有了以前的雄偉,但還是那樣的青翠……
那山沒有變小吧?!
我的感情中立即滲入了許多淚水的成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