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說就是10年。10年間,哥哥從一個小木匠搖身變成了一個擁有50多人公司的法人。房子,有了,車子,也有了,自是風光無限。而我,由於單位不景氣,一直處於吃不飽餓不死的尷尬境地。但我沒有忘記當年對父親許下的承諾,即便在自己快揭不開鍋的時候,我還是按時給父親寄錢。有時候,父親催款電話碰巧被妻子接到,妻子就會急,說我們就差討飯了,幹嘛還喋喋不休地跟我們要?說心裏話,我同樣能理解妻子:現在農村種地不用交稅,每畝還有100元的補貼,再加上養的雞、鴨、豬什麼的,而大哥每月都是千兒八百的給父親彙錢,老兩口應該不缺錢的。可父親還總是按時向我們催款,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我們每次回去看,父親嘴上“乖孫女、乖孫女”地親熱著女兒,卻從不主動給女兒一分錢。但這話我不好說出來,誰叫我是他的兒子呢!

2006年的春節,我們一家又聚到了一起。按慣例,父親飯前都是要說兩句新年祝詞的。那天,父親沒有立即開講,而是讓母親從臥室裏取出一個用紅布包著的一個鐵盒來。那是一隻父親當年做大隊會計時放單據用的盒子。我們小時候見過,但不知道父親這時候將它取出來是什麼意思?

父親看看手裏的盒子,看看哥嫂、侄兒和侄女,然後又看看我和妻子,最後他將目光定格在女兒的身上。許久,父親才騰出左手在已經老花了的眼上抹一把,說,你們都忙,一家人一年也難得聚一次,所以,我今天就把壓在我心裏10多年的心結跟你們交代一下。父親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這10年來,家裏變化不小,尤其是老大混得有模有樣的,老二則慘了點!聽父親這樣說,我慚愧地低下了頭。我知道父親向來是對我寄予厚望的,而我……

說著,父親從盒子裏取出一個紅色的小本來:“這上麵有75806元,其中有你們哥倆的,有親戚朋友送的,也有我們老兩口種地,養家禽賺的。10年前,我一直擔心老大沒考上大學,將來日子不好過,就想出了讓你們每月給我彙款的笨法子,沒想到……沒想到老大現在什麼都有了,而老二空有一肚子墨水。哎!老二毀就毀在為人太老實,太善良,如果不是……算了,不說了,那都已經過去了(我知道父親指的是數年前我被一位要好的一個朋友騙了十幾萬的事)。

父親又說,我知道這兩年來,老二僅靠單位的那點工資和可憐的一些稿費,日子過得很緊巴,但他還是一次不落地給我彙款,難得一片孝心!現在,跟你們哥倆差不多大的親戚朋友,大小都有了房子,隻有老二還沒有。所以,我考慮再三,決定將這筆錢交給老二,讓老二回去也買一套,這樣,我走之前也就可以閉上眼了!你們看,我的乖孫女都10歲了,總不能讓我的孫女跟著你們流浪一輩子吧?”說著,父親又看了一眼哥嫂:“你們什麼意見?”哥嫂自是沒話。

飯畢,哥哥拉著我一起來到父親的房間。哥倆先是畢恭畢敬地跪下給父母敬茶,然後,哥哥緊緊地握著父親的雙手,說:“這些年來,我對老二關心不夠,我這個老大做得不好,我檢討。您給的這點錢買房是肯定不夠的,這樣吧,剩下的,我來!”

這時,母親留下了眼淚,父親的眼圈也紅了,而我,也是在那個晚對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思考……

有人說,上帝不能親自到每家,於是就創造了母親。而我以為,上帝的偉大之處不僅在於他創造了母親,更在於他在創造母親之前創造了父親。因為當我看到父親轉身偷偷擦淚的時候,我分明覺得,那就是上帝的背影。

久立寒風盼兒歸

冬至未到,西北風已經一陣緊似一陣的寒涼了。

他習慣地站起身,拉開窗簾一角。室內,空調呼啦啦地吹著熱風,宛如一個小陽春,而窗外,風正像一把把閃著銀光的刀子,趕著落葉,追著路上的行人……

小區門口,那位老人似乎已近站了很久了。她不時地跺著腳,不時地伸手拉直衣領,一陣風吹過,老人滿頭的銀發便在寒風中無序地飄起來,遠遠看去,像極了草原上潔白的哈達,閃著點點銀光。老人是在等人嗎?他不敢確定,但他還是好奇地走了過去。老人說,是啊,兒子說今天要回來看她的。他問,天這麼冷,您怎麼不在家裏或坐在門衛室裏等啊?老人笑了笑,說,外麵確實有點冷,但我站在外麵就可以早點看到兒子啊!說這話時,老太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路口,而她的眼裏一直溢滿了幸福。天都快黑了,老太還是沒有見到兒子的身影,他今天還能回來嗎?他沒有問,他想起了母親,想起了也曾立在寒風中等自己回家的母親。

那天,他正陪客戶吃飯,手機響了,是老家鄰居打來的。鄰居說,你母親病了,你抽空回來看看吧。

那時,地上還殘留著積雪,天很冷,風也很大。他開著車,想象著母親一定是坐在被子裏翹首盼著自己吧。可等他來到村口,母親已在瑟瑟寒風中,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已經站了很久了。他心疼地握住母親凍得通紅的手,說,媽,您病了,怎麼就不在家裏等呢?沒想到母親竟說,一點小感冒沒什麼的,隻是你有好長時間沒有回來了,媽就是想早點看到你啊!

那次,母親感冒得不輕,好在沒有大礙。他再次勸母親跟自己回城裏住,說這樣也好有個照應,可母親依舊以父親一個人在鄉下孤獨為借口,不願意跟他走。他真的是搞不懂,人老了,怎麼會這樣固執呢?

臨走那天,母親要送他。他說,外麵很冷的,您就在家好好地呆著吧。母親說,好吧。可車開出村口沒多遠,他竟在後視鏡裏,再次看到了母親的身影——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樹下,母親正目送著他,直到他的車在風裏消失……

而今,母親已經去世10年了,可每到冬天,每當聽到窗外北風的呼嘯聲,就會想起母親在槐樹下,在寒風中等自己回家的身影。

看著眼前這位與母親酷似的老人,聽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他相信,當風吹響槐樹葉的時候,一定是老人最開心的時候,在等待兒子回家的這段時間裏,老人也和母親一樣,也一定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路燈已經亮起來了,風依舊在呼嘯著,而這位老人似乎沒有一點回家的意思。於是,他伸出手,輕輕地幫老人拉了拉衣領,說,阿姨,我陪您一起等吧……

帶著體溫的天山雪水

星期天,外麵刮著西北風,不大,但很冷。

我在家陪女兒看書。女兒讀《論語》,讀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時,把臉轉向我,問孔子這段話是什麼意思。我解釋說:“在家孝敬父母,出門尊重師長,為人謙虛謹慎、講究誠信,胸懷博愛之心,對仁者特別親近,踐行“五德”之後,就可以學習“六藝”之文了。”

這時,門鈴響了。打開門,一股冷風席卷而入,我不由打了一個寒噤。門口站著一個中年女人,女人右肩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左手還牽著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男孩,。女人和小男孩一臉的疲憊告訴我,她們在外麵一定是跑了很長時間了。

“師傅,向您打聽個地兒。請問去田池怎麼走?”女人看著我,眼神有點怯怯,臉也有些微紅。

“田池”?

“對,是田池,一個工地的名字。”女人很肯定。

“可我們這裏沒有一個叫田池的地方啊。”

“不會吧?孩子爸在那做工,他親口告訴我的。”女人看著我,雙手不停地搓著麵前的衣襟,有點不知所措。

忽然,女人像是想起了什麼,她忙不迭地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我,說:“您看看,上麵寫著呢。”這一看,我才知道,女人鄉音重,她將“天賜”說成了“田池”,難怪沒人知道。我剛要告訴女人路線,身後的女兒說話了,“天這麼冷,快進來坐會兒。”女人有點遲疑,我順著女兒的話說,那就進來暖和一下吧。

待母子倆坐定,女兒問:“你們還沒吃飯?肯定沒吃。”說著,她又張羅著為母子倆泡“康師傅”。女人不肯吃,而那個孩子也許是冷,抑或是真餓了,不顧女人使眼色,呼啦呼啦地拖起麵條來……

吃完麵條,小男孩的精氣神足了,他一改剛來時的靦腆,與女兒玩起了遊戲。女人笑笑,搖了搖頭,說,這孩子。趁孩子玩得開心,我與女人聊了幾句。原來,這對母子來自新疆的天山腳下,她今天是帶兒子來探望丈夫的。

看看天色將晚,女人喊男孩走。那時男孩玩得正開心,哪舍得走?直到女人答應“過幾天再來玩”時,他才戀戀不舍地站起身。女兒也有點不舍,但她還是說:“早點去吧,你爸爸一定等得急了。”然後又轉身對我說:“老爸,她們路不熟,你送送她們吧。”本來,我是想告訴女人路線後就讓她們去的,經女兒這麼一說,想想工地那麼遠,讓這母子倆自己找,還真有點麻煩,而且天又那麼冷。最終,我還是開車送她們去了那個叫天賜的工地。

這事過去不久,那母子倆和那件事便漸漸在我的腦海裏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