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3 / 3)

這兩天方非每天晚上都要夢見那抽屜,夢見裏麵裝著滿滿的信件和日記本。但每次夢見她要翻開日記本時,夢就斷了,很遺憾。

這時處長回來了。

早上方非一到辦公室,就瞥見處長辦公室的門開著。她擱下包,先打開抽屜拿出茶葉泡上芬,這樣的話從處長那兒回來就正好可以喝上了。她已經有了茶癮。然後她找出那份寫好三天的材料,去敲處長的門。

處長也在泡茶。他倒上水,蓋上蓋子。然後才抬頭對方非笑笑說:“我有好茶葉,要來點兒嗎?”

方非說:“不用了,我已經泡上了。”

處長說:“換一杯呃,我這可是剛上市的高山綠茶。這種茶雖然名氣不大,可出自大山深處,沒有汙染。泡出來碧綠。”

方非說:“下一次吧,我反正不懂茶,好茶壞茶喝著都是一個苦味兒,可惜了。”

處長沒再堅持,坐下來說:“找我有事嗎?”

方非有些意外,怎麼處長開個會回來就把交待給她的事全忘了?但她沒有流露什麼,隻是遞上手中的材料說:“按你的意思,我又重寫了一遍,不知這次行不行。”

處長接過來,一看標題,長長地“噢”了一聲,就翻看起來。

方非就近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幾分鍾後,處長抬起頭來,說:“好,好,這次寫得相當不錯。到底是研究生,一點就明白了。”

方非心裏稂高興。不僅通過了,還得到了讚揚。雖然返工一次,也值得。她謙虛地笑了笑說:“我覺得還有點兒粗糙,這隻是初稿。如果大方向確定了,我再拿回去潤潤色。”

“不必了。”處長笑說:“這樣就行了。”

“就這麼拿去打印嗎?”方非有些意外,又有些高興。她看見處裏的人寫好材料都拿到—樓打字室去打印,所以這樣問。

“打印?哦,不,不打印。先放我這兒吧。”

處長順手將材料夾進那個大文件夾裏。

“你不是說急等著往上報和下發嗎?”

“那是上星期。此一時彼一時嘛!這次開會,布置了省裏新的工作重點,是C項工作。B項工作就暫時告一段落了。”處長解釋說。

方非一時不能適應,自己辛辛苦苦寫的……就這麼……

處長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說:“咱們這個處,就是要隨時圍繞著工作重點來開展。這個材料雖然暫時不用,以後還是會有用的,年終工作總結時就可以作為參考。再說,即使不用,也可以看作是對你的一次鍛煉嘛!”

方非不好再說什麼,就退了出來。

回到自己辦公桌前,她端起茶就牛飲。真是苦,今天茶葉擱得太多了。

想想材料的事還是別扭,就和對麵的小張聊起來。小張聽了笑說:“這是很正常的呀,寫了不用這是很正常的呀。”

被小張這麼一笑,方非又覺得自己幼稚了。也隻好作出無所謂的樣子,不再聊這事。但小張依然就著這個話題說:“你才來,才開始,以後你就習慣了。要說無私奉獻的典範,我看我們機關幹部才當之無愧呢。一年到頭要寫那麼多文件材料,寫了又不能落名。默默無聞的,如果寫了可以像作家那樣署名出版,不要說處長他們,我都可以出兩本集子了。”

方非被小張這個比方逗笑了。再細想二下,是這麼回事呢。機關幹部成年累月跑基層寫材料上報下發,辛辛苦苦忙到頭什麼也沒有。而且年年重複。能升上去做官的畢竟是少數。自己還能業餘搞點兒自己的事,寫幾篇能署名的論文,就算是幸運的了。這樣一想,方非立即心平氣和了。

因為聊得投機,方非就又向小張提起了鎖著的抽屜,並說出了自己的種種推測。越說越具體,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

小張聽得興奮起來,他也被這個抽屜誘惑住了。所以當方非提出要他協助悄悄把抽屜撬開時,他馬上同意了。

“我們可以小心一點兒,不把抽屜撬壞,看看裏麵的東西再釘回去好了。”他這麼補充說。

“對。什麼時候幹?”方非簡直有點兒坐不住了。

“隻有晚上。中午大家都在。”

是的,中午大家都在。就一個小時的午休,大部分人都懶得跑回去了,將就在機關食堂吃點兒飯,然後打個盹,或者打兩圈兒牌,下盤棋,所以中午的辦公室往往很熱鬧。

最後兩人商定,明天下午下班後,隨便在外麵的街上吃點兒什麼,就返回來幹。明天早上上班時小張就負責把工具帶來。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下午。方非已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一整天她心神不定,翻來覆去隻做了兩件事——喝茶、上廁所。

偏偏下班時又遇上舅舅。她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後,舅舅也走在最後。看上去神色很疲倦。她連忙找了個借口,說車鑰匙忘了,撇下舅舅又返回大樓。她躲在二樓樓梯拐彎處,看見舅舅騎車走了。心裏想,今晚知道了抽屜裏的秘密後,去不去告訴舅舅呢?最後決定,視抽屜的內容而定。

小張早在約定的飯館裏等得不耐煩了。兩人迅速按美國人的方式吃了一頓飯——各付各的款。因為小張不願讓方非付,方非又覺得自己沒理由吃小張的。

然後他們回到大樓。

省略掉詳細經過吧。

結尾是:小張稍稍用了些力,鎖就撬開了。方非迫不及待地擠過去,用手指頭伸進那個圓洞,用力一拉,抽屜竟非常輕,一拉就整個兒地拉出來了。

抽屜的內容令兩個年輕人死死地定住了,足足有半分鍾。半分鍾後他們才麵麵相覷,笑起來。

原來是一張掉了底的空抽屜。

方非在瞬間想起梅說的:“不是我的抽屜我去打開不等於撬人家的鎖嗎?”想起處長說的:“問你舅舅吧,他最清楚。”想起舅舅說的:“讓它鎖著好了,反正我也沒什麼值得鎖的東西……”

小張在一邊問:“怎麼辦?”

方非回過神來,把抽屜重新塞進去,無奈地說:“當然隻有再釘上鎖,讓它重新鎖上嘍!”

於是,釘錘的聲音就在空空的大樓裏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