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耿老三家的菜園子
耿老三家的菜園子,以前叫過耿老二家的菜園子。還叫過耿老大家的菜園子。耿老大家的菜園子叫得時間最短,且是和耿老二家的菜園子一同叫起來的,沒有耿老二就無所謂耿老大。
耿老三家的菜園子,是耿老三他爺爺哭爹哭來的。菜園子原是村裏一個光棍老頭的。老頭又醜又髒,死了,晚輩人要麵子,沒人哭喪。族人商定,誰為老頭哭喪,就把老頭的宅子過繼給誰。晚輩們不動心。有人想起老頭生前好跟耿老三他爺爺鬧著玩,找上門。耿老三他爺爺說,夥計,我跟那老頭不一姓啊。來人說顧不上那麼多了,這麼熱的天,再不把老東西收拾掉,就爛成一攤臭屎了。耿老三他爺爺爽快地應下來,那好,不就是哭個爹啊,又不是真有這麼個爹,真有這麼個爹也比沒有強。
宅子來得易,家裏又有四合院住著,耿老三他爺爺沒放在心上,上了鎖,沒這回事一樣。偶爾從院牆外走過,聽見裏麵有貓打仗的怪叫,耿老三他爺爺踩著牆根的糞土爬上牆頭。宅子裏擠滿了荒草,光棍老頭留下的破草屋,像瞎眼老太婆蜷縮在宅子中央。倒伏的荒草上,兩隻黑花貓正嬉皮笑臉地打鬧。耿老三他爺爺恨恨地罵道,老子哭爹掙來的宅子成了貓日的不要臉的地方了!
耿老三他爺爺覺得宅子這樣荒下去不是個事,抽空把荒草清理了,胡亂種下幾樣鄉下蔬菜。豆角、扁豆、番瓜、葫蘆秧纏繞伸展,幾根野甜瓜藤藏在裏邊,偷偷結下幾個香噴噴的小甜瓜,香氣在宅子周圍神出鬼沒,饞得幾個孩童圍了宅子轉悠。葫蘆蔓沿樹幹爬上去,從樹梢顫巍巍地吊下幾隻圓葫蘆,惹得愛玩彈弓的孩子手發癢。
最先拿菜園子當回事的是耿老三他爹。確切點說,是耿老三他爹收獲了耿老二之後開始拿菜園子當回事的。耿老三他娘側身倒在床上,一手支住後腦勺,一手撩起衣衫,皺巴巴的肚皮上躥起兩隻鼓脹脹的大奶子。耿老二迫不及待地抱住一隻猛吮,細薄的腮幫急促起伏著。床的另一頭,耿老三他爹高抬起一條腿在空中穩了穩,朝耿老三他娘的另一隻奶子俯衝下去。耿老三他娘睜開眼,騰出撩衣衫的手,對著欺負她奶子的大腳丫劈手一掌。沒正形,孩子還吃哪!衣衫失去了支撐,鬆達達地罩下來,耿老二賴在裏麵不出來,露出胎乎乎的下半身。耿老三他爹高揚的大腳丫在空中猶豫了一會,掉轉方向棲落到耿老二的腚腄邊,五個腳趾竄動著,輪流拍打起耿老二的小雀雀來。耿老三他爹說,看來這四合院咱兩口子是住不成了。咋?這不明擺著啊,兩個兒子,兩房媳婦,在一個窩裏胡摻和啥。
耿老三一把他娘的肚子撐起來,耿老三他爹就沉不住氣了,埋怨耿老三他娘太出活,像六月的幹柴,一點就著。耿老三他娘說誰知誰太出活,就你那火性,甭說幹柴,就是濕柴也得燃起來。耿老三他爹戳耿老三他娘的肚子一眼,汩汩笑了幾聲,問菜園子的鑰匙在哪裏。耿老三他娘問要菜園子的鑰匙做啥。去看看,得咬咬牙在那裏蓋座房子。蓋房子做啥?住啊,不早弄個窩,等著叫兒媳婦攆出來再弄?真是小孩子脾氣,想起風就下雨。想起風下雨咋,趁年輕把後路鋪了,孩子一長大做啥都得花錢,還有閑錢給自個弄窩,屎到屁眼了連個拉的地方都找不到才難堪!算你想得遠,可孩子才多大?多大,長開了還不快,前幾年我還是個光腚孩子唻,幾天工夫眼巴巴就成三個兒的爹了!
耿老三他娘噗嗤笑出聲,說想得倒美,三個兒的爹,說不定肚子裏是個閨女哪,俺稀罕閨女。耿老三他爹不以為然,說剛才還誇你出活,咋說起不爭氣的話來了,說真格的,我也巴不得生個閨女,嬌聲細語地湊合在跟前,陪老爹我說說知心話多好,可你那勁頭,想不爭氣都不行!見耿老三他娘翕動著嘴唇準備還擊,耿老三他爹突然換了口氣,說別的是假的,老來有個窩,活著方便。
憋足勁準備還擊的耿老三他娘聽到耿老三他爹嘴裏拖出的“活著方便”四個字,把排隊擠在嘴邊的話止住了,臉上飛起一抹緋紅。耿老三他娘聽出了耿老三他爹有意拖泥帶水說出的“活著方便”四個字的含義。
那個風平浪靜的上午有點暖。沿門框折疊進來的陽光像耿老三他娘在衣衫裏藏著的肌膚,白中透著點金黃。耿老三他爹幹嚎幾聲,哈欠連天地從床上坐起身,說肚子餓了,要耿老三他娘給他下麵條吃。耿老三他娘說該吃的時候不起來,碗裏有菜,鍋裏饅頭還熱乎,先湊合著吃點,快到吃中午飯的時候了。耿老三他爹不依。耿老三他娘隻好去給他做。
耿老三他娘走到門口,耿老三他爹問,媳婦,咱爹哪?出去了。啥時候出去的?剛出去不長時間。耿老三他爹的臉上親熱欲滴,衝耿老三他娘擺擺手說,媳婦,過來,過來!做啥?漢子喚媳婦還做啥,忙忙那點小活啊。耿老三他娘一撇嘴,美煞你,昨晚做啥唻。昨晚耿老三他爹到鄰居家打撲克,深更半夜回來,一爬上床鼻孔裏就澎湃起呼嚕河。
沿門框折疊進來的陽光從耿老三他娘的肩頭披下來,包裹了她的小半個身子。見耿老三他娘要走開,耿老三他爹說話的語調一軟,冒出幾絲央求的氣味。剛才跟你鬧著玩哪,大白天咋能弄這個,晚上我不去打撲克了,那點小活咱晚上幹,現在有個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啥事?耿老三他爹皺起眉,倒背了手費勁地撓癢,眼睛的餘光瞥見耿老三他娘走近了,一探手,捉住耿老三他娘的一隻胳膊。耿老三他娘掙紮著說,做啥?做啥,漢子稀罕你了!別胡鬧,強扭的瓜不甜。耿老三他爹鬥誌昂揚,這回我非嚐嚐你這強扭的瓜不可!
耿老三他爹死死抓住耿老三他娘用廢布條編成的褲腰帶。耿老三他娘哄他,好漢子,忍忍熬到晚上吧,晚上我一定好好伺候你。耿老三他爹執著地說,等不急了,昨晚打撲克,一連贏了十九把,我高興,下麵那夥計也跟著歡喜,本想弄兩把趕快回家的,鄰居耿永發那混蛋輸了牌賴著不散夥。說著一用力,耿老三他娘的褲腰帶嘭地開了。
耿老三他娘兩手抓緊褲腰,耿永欽,你爹就快回來了,大白天的碰上你弄這個,非罵你個狗血噴頭!耿老三他爹咧嘴一笑,罵我,我爹給我娶媳婦做啥,不就是哄我開心啊,見我白天也閑不住,說不定誇我有能耐哪!耿老三他娘被逗笑了,一笑,身上便沒了氣力。
屋裏突然一暗,耿老三他娘斜眼朝房門看去,一個略顯駝背的身影前傾著移進來。耿老三他爺爺回來了。耿老三他娘憋足全身的氣力把耿老三他爹推開。耿老三他爺爺愣怔了一下,猛不丁看見以前從耿老三他奶奶身上領略過的景象,踉蹌著躲出去。門外爆響一句,混帳東西!
耿老三他娘漲紅著臉握緊拳頭接連捶打了耿老三他爹五六下,帶著哭腔說以後沒臉見人了。耿老三他爹一邊安慰她,說又不是別人,家醜揚不到外頭。一邊埋怨她不該把他推開,不然的話,耿老三他爺爺也看不見她的身子。幾滴淚珠牽連著從耿老三他娘的眼角跌落下來,她嗚咽著說,你還有理埋怨人,誰叫你大白天沒羞沒臊幹這個,早知這樣,惱了也不依你。耿老三他爹隻好陪笑臉寬她的心,說沒啥大不了的,過幾天就忘下了。
一家人很是別扭了一些時日。先是耿老三他爺爺不肯按時來吃飯。耿老三他娘讓耿老三他爹去叫。耿老三他爺爺說你們吃吧,我不餓。耿老三他爹回來,耿老三他娘說那樣咋行,老的不吃,少的先吃了,老天爺非暗地裏使絆子折咱的壽不可。耿老三他爹說,那,你再去叫叫。耿老三他娘搖頭說,你以為俺的臉皮跟院牆一樣厚啊,做下那窩囊事還有臉見人。
兩個人無言地憋悶了一會。耿老三他娘說,要不,盛在碗裏給恁爹送去?耿老三他爹眨巴眨巴眼,說這倒是個好主意。兩個人一陣忙活,盛好飯菜,由耿老三他爹給耿老三他爺爺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