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頓飯,耿老三他娘和他爹吃得很不踏實。兩個人的目光擰成一股繩,拉直了,係在耿老三他爺爺的房門上。耿老三他爹耐不住了,吧唧幾下嘴巴,率先把目光解下來,催促說,吃吧,這麼長時間不出來,肯定吃開了。說完,夾一撮燉豆角丟進嘴裏,咬一口玉米麵餅子,裹了燉豆角賣力地嚼。嚼出滋味來,又把滋味由濃嚼淡,聳動著喉頭將其咽下。耿老三他爹聳動著喉頭吞咽的表情勾出了耿老三他娘的食欲。她拿起筷子,剛做出一個夾菜的動作,當啷一下,耿老三他爺爺的房門響了。
耿老三他爺爺出了房門,彎腰從牆根拾起一串被風刮下的幹辣椒掛到牆上的木橛上,倒背了雙手朝家門方向走去。耿老三他娘慌慌地站起身,你爹要出去!我爹沒吃飯就出去?耿老三他爹將一小塊沾滿唾液的玉米餅子吐在手裏,兩手磨搓著手上殘留的唾液。旁邊,擠在一條板凳上吃飯的耿老大和耿老二爭奪碗裏的豆角種子,你推我搡,把碗碰到地上,跌出一聲脆響。耿老三他爹將滿肚子鬱悶轉化成怒火發到兩個兒子身上。你們這兩個雜種,趕快把跌碎的碗給我囫圇起來,囫圇不起來,看我咋收拾你們!
耿老大和耿老二看看地上破碎的碗片和幾粒滾向四處的胖豆角種子,又看看爹在空中晃動的直挺挺的巴掌,嚇得目瞪口呆。耿老三他娘怕嚇壞孩子,走過來護住他們說,跌了就跌了,咋能囫圇起來,看你罵的,不都是你的種,哪裏雜了?
晚飯做好了。耿老三他爺爺窩在屋裏不出來。耿老三他娘打發耿老三他爹去叫。耿老三他爺爺坐在床沿上發呆,耿老三他爹進來,他連眼睫毛也沒眨。耿老三他爹說,爹,吃飯去吧,飯做好了。吃你們的,我不餓。耿老三他爹麵露苦相,說都一頓飯沒吃了,咋能不餓,快去吃吧。不餓就是不餓,吃你們的。耿老三他爹幹笑了一聲,爹,還為那事生氣啊,嗨,一家人,啥磨不開的。耿老三他爺爺臉上卷起怒容,混帳東西!
耿老三他爹又幹笑了一聲,爹,你還真拿那個當回事啊,別說咱莊戶人家,皇帝還有爺倆一個媳婦的,我都不放在心上,你有啥過不去的。耿老三他爺爺騰地站起身,從門後抄起木棍,高舉起來罵道,快滾,再不滾我打折你的腿!
耿老三他爹仰臉瞥一眼空中斜橫的木棍,撲通跪下,眼裏滾出幾顆圓溜溜的淚珠子。爹,你打吧,這日子咋過,這不沒事找事啊,我承認那事我做的不是時候,可我是跟自個媳婦,又不是跟別人,再說了,誰知你那時回來。斜橫在空中的木棍顫了顫,顯出疲軟之態。混帳東西,滾起來,滾出去!聲音的底氣明顯沒有起先那麼足了。耿老三他爹得寸進尺,打吧打吧,雞毛蒜皮的一點小事,看你當成天了,你不吃,叫別人也吃不成。誰不叫你們吃了,混帳東西!你不吃別人咋吃?吃你們的,又沒堵住你們的嘴。我們是畜牲啊,沒老沒少的隻顧自家裝飽肚子!
耿老三他爺爺張口結舌了。木棍搖晃著做了個預備姿勢,一躍而下,接著又完成一個立定跳遠動作,從耿老三他爺爺手裏掙脫出來,斜倚在門後歇息。
耿老三他爺爺的語氣和緩下來,說,起來吧。你不吃我不起來。我吃。真的?耿老三他爺爺用行動回答了耿老三他爹。耿老三他爹孩子似地一躍而起,帶著一褲腿土屑搶過湊到耿老三他爺爺嘴邊的碗,說這是中午的,早涼了,我去給你盛熱的!
見爺爺在他睡覺的屋裏吃飯,耿老大和耿老二覺得新鮮,嚷著也到爺爺的屋裏去吃。這邊隻剩下耿老三他娘和他爹。耿老三他娘吃飯的積極性不高。耿老三他爹鼓勵說,寬開心吃吧,別胡思亂想了,在哪裏吃還不一樣,又不是兩樣飯食。耿老三他娘愁眉不展地說,話是這麼說,好好一家人,無是無非的拆成兩夥,咋想心裏也不是滋味。
北邊鄰居耿永發媳婦拿著針線活來串門,見吃飯的就耿老三他爹和他娘兩個人,納起悶來,問耿老三他爺爺怎麼沒來吃飯。耿老三他娘說,和孩子在那邊屋裏吃哪。耿永發媳婦臉上罩起一層疑雲,做起針線活來就有些心不在焉,不時拿眼往耿老三他爺爺房門那邊瞟。瞟著瞟著,猛然一拍大腿,說灶裏還燃著火哪,起身往外走,走前斜眼盯了兩個人吃的飯菜一下。出了屋門,卻不慌不忙起來,而且路線突然變了,笑盈盈地進了耿老三他爺爺的屋子。
耿老三他娘說,耿永發媳婦肯定是去看恁爹吃的和咱一樣不一樣。耿老三他爹說,這個騷娘們,看看更好,省得瞎琢磨出啥股子來。耿老三他娘歎口氣,吃飯的積極性又下降了。
那件事後,耿老三他爺爺出門回來總忘不了咳嗽一聲。耿老三他娘一聽見咳嗽,腦海裏便不由自主地展現出那個尷尬的場麵。本來心情好好的,猛不丁耳膜上不輕不重地來那麼一下,情緒立刻亂成一團麻。耿老三他娘憤憤地說,耿永欽,快去勸勸恁爹,別叫他咳嗽了,狗才改不了吃屎,咱又不是狗!
耿老三他爹接連搖頭,說可不行,咱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個的腳嗎,那回我還埋怨爹回家不吱聲,現在吱聲了,咱又嫌了,要說你去說,我說不出口,再說你這話也不中聽,兩口子做那事天經地義的,咋能和狗吃屎聯係起來,我若是狗的話,你不就成屎了。耿老三他娘一琢磨,抿嘴笑了。
晚上,耿老三他爹從耿永發家打撲克回來,耿老三他娘正在給耿老大和耿老二洗衣裳。耿老三他爹躬下身從背後摟住她,將額抵在她的背上來回磨蹭。咋這麼早就回來了?想媳婦了。耿老三他爹把嘴捱近她的脊背,熱乎乎地吹了口氣。耿老三他娘鼻孔裏哼了一聲,別好嘴,是湊不夠手歡實不起來吧。
你咋知道?耿老三他爹站起身,口氣裹著沮喪,說今晚這些混帳東西像商量好了似的,不知都躲到哪裏去了,三缺一,沒辦法,叫耿永發媳婦湊湊手,那個騷娘們不扣好上衣扣子,那對浪玩意兒都快抖摟出來了,怪瘮人的。別賺了便宜賣乖了,自個沒那賊心,人家還揪著眼皮逼著你看啊,還不知咋盯著人家看唻。誰盯了,撲克還看不過來哪,有閑心盯那個。那你咋知道人家那玩意兒快抖摟出來了,還看出人家是浪玩意兒。耿老三他爹臉上擠出委屈,你是不在場啊,她那對熊玩意影影綽綽地老在眼皮下晃悠,閉了眼才看不到,可閉了眼咋打撲克?
好不容易纏磨著耿老三他娘洗完衣服,一上床,耿老三他爹就沉不住氣了。耿老三他娘說不行。為啥?我得病了。啥病?說不上,咋這時候了還不來。啥不來?還有啥。你是說你沒來經血?耿老三他娘嗯了一聲,說這個月都延了五六天了,還沒有動靜。耿老三他爹鬆一口氣,說嚇了他一跳,以為出了啥大毛病,不來經血咋就成得病了。耿老三他娘說該刮風就得刮風,該下雨就得下雨,身上正走著的事突然絆住了,不是病是啥。耿老三他爹咧嘴笑道,說不定是懷上孩子了。一個巴掌拍不響,別胡謅八道了。耿老三他娘扭臉不理耿老三他爹。
自被耿老三他爺爺碰上,兩個人那方麵的興致一直沒提起來。有幾次,耿老三他爹主動暖耿老三他娘,但她冰一樣就是暖不起來。終於,看不下耿老三他爹那副饞巴巴的可憐樣,耿老三他娘心一軟,主動放棄把守,任耿老三他爹長驅直入。披堅執銳的耿老三他爹兵臨城下,見對方城門大開,懶洋洋地攤開一派衰敗景象,進攻欲頓減,丟盔卸甲,掃興地收兵回營了。
又過幾天。還是沒來。耿老三他娘去了趟村衛生室,真是懷上了。耿老三他爹斷定耿老三他娘又給他懷上了兒子。耿老三他娘繞不過彎來,一個勁地嘀咕,沒那東西咋能懷孩子。啥東西?還有啥東西?耿老三他爹詭秘地一笑,說他早給她了。耿老三他娘滿臉疑惑,啥時候?就是叫我爹碰上的那回。那回,那回不是沒完嗎?耿老三他爹說那回就在她用力推他的那陣,他打著火了,刹車都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