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原來是為了石崩地裂的嘯聲所驚嚇,所以便奔逃出來了。現在它跑,正沿著山澗腳跟的流水溝,它順著水源跑。當然找不著森林,因為越跑路越低了,兩邊又都是高山擋著。它想打轉頭,可是追的人正是從這個方向來,沒有機會是可使它偷過的。

尖峭的亂石聳起來,像鱗甲似的,白茫茫一片,黃色的小鹿在上奔馳著。

鐵嶺本來足足可以一槍結果了它,但收割鹿茸的人都希望割到活血的,因此就不能把這隻鹿魯莽的打死。而且假如他隻打折它一隻後腿,當然他可以得到它。但那不成,因為路上都是石片,鹿是聰明的,它知道追趕在後麵的人要獲得的是它頭上的那隻含血的包——那鮮嫩的初生的茸,就如象知道人們害它,是因為它有象牙一樣,鹿知道它頭頂上是貴重的。當它受了傷的時候,它一定會把頭跌抵在石麟上,將它破壞,使追到它的人,毫無所獲。所以鐵嶺絕不會使這等蠢事發生。他還在追著。他想追到土地上時,再來解決它。

鹿跑過一道山水忽然不見了。

鐵嶺知道它的詭詐,毫不疑惑的瞄著它的路線放了一槍。

鹿心虛了,以為一定是人們發現了它的所在。發現了所以獵人才發槍的。它覺察到隱蔽的不好,所以又開始逃。其實獵人並未發現,不過故意做出樣兒就是。

其實這是追隨者的詐術,追趕的人實在是沒有能發現它隱藏到那裏的,所以才開槍。

鹿中了他的狡計,施展它唯一躲避迫害的方法——神經質的摔開弱嫩的麻稈樣的細腿飛也似的奔逃。

看看要到一塊草坪了。

鏜的一槍。

鐵嶺射中了它的後腿。

這精細而勇敢的獵人,不等鹿的頭可以接觸地麵,便敏捷的急襲它的身畔,將它的頭牢牢的抱住,鹿來不及破壞它頭頂上的鹿茸了。鐵嶺取出竹刀來,那初生的鹿角的幼芽,一包潤紅的血泡,割取下來,放在竹筒裏,捆在背挾子裏,又得開始奔逃。

因為按照獵人的法律。凡是在山裏,不管是誰搶劫了誰的鹿茸,都是不為罪的。因為他們覺得這個是沒有見證的,猴子和山鳥都是不能證明這個的。所以某個獵人被另外的獵人搶去了鹿茸,他不但不應生氣,在作慶功宴時,他還得照樣喝酒,為對方道賀,不能小氣。

直到這獵獲者在奔逃的途程之間沒有遭受到意外,到達棒棰窩棚了,這實物才算成為他的了,他才有法律上的承認。大家給他喝酒。

依從了這荒野的定律,鐵嶺在擇取了從來沒有人經過的地方,向外奔逃。在山中,沒有開辟的小徑,隻有他們知道。而也隻有他們可以走過,因為一切荒蔓野草和荊棘,太阻擋了這笨拙的兩腿。而每個獵人都有自己秘密的途徑。

萇子掛了他一身,會飛的草子落在他的身上,趟士馬(一種皮靴的名字)的繞子上,也掛上了蒺藜,他跑出山來,他想夥伴們一定會用熱烈的言詞歡迎了他,知道他又發了財。

他們互相把貨色拿出來看,大家彼此的評定價錢。而且王老頭一定還要回溯著當年他挖了一個八兩重的老須參,星夜往奉天去給大元帥進供,結果半路裏讓黑龍江吳督軍給截住了,隻賞了二十兩白銀,折去了他的彩頭。要不然,他這輩的指望算有靠頭了,何必還拖著槍杆在這荒山裏出入。

“那些不用提了,喝酒喝酒。”

“今天是鐵嶺哥的財喜,大家都拿吉利的話來說。”

所以鐵嶺一跑出來時,就變得緩吞吞的了,而人們和他打招呼,他也愛理不理,所以別人都知道他又得到了好東西了。

到晚來,大家都按照規矩看清王獵戶,李獵戶,張背挾子,伍炮,劉一冒煙,白三隻腿……看看各獵戶都安全回來,便在山頂的草坪上,燃起了篝火,有的敘述今天他的槍怎樣靈活,指那兒,打那兒。有的誇耀自己的貨色,質地第一等的好。

鐵嶺把嘴也張了大口,很命的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