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福建外海。
夜空中,一輪殘月若隱若現,半遮半掩地偷窺著汪洋大海。
蒼穹下,兩條帆船一前一後,追星逐明,破浪疾行。為首的一船,約摸有**丈①長。船上樹著三支桅杆,中間的一支最是高大,足足六丈有餘,而碩大的船帆左右翼張,卻如大鵬展翅一般。船首兩側的龍目,炯炯有神地凝視前方,使一切妖魔鬼怪,均遠遠便避了開去。桅頂上,一方大旗,端端正正書了一個“李”字,在夜空中高高飄揚。
李一官緊緊地握著舵杆,把握著航船的方向。他身量不高,不過五尺三寸上下,但常年與風浪拚搏,卻使得他體魄強健,目光堅毅。
“當當當!”
一陣鍾聲響起,另一個青年男子,從李一官身旁的一個小艙口裏爬了出來,接過了李一官手中的舵柄。李一官騰出手來,取出一塊手掌大小的烏木方板,將一根繩子穿在扳子中心,然後拉直繩子靠上眼窩,眼神貼著木板上沿,向北辰星望了一回,末了,又換了一塊稍大的木板,仍是這般看了一遍。
接著,他又取出一隻羅盤。
這羅盤倒是做得精細,外麵是個木製的圓盒,正麵中間是一塊圓形透明的玻璃,內裏則擺著一根磁針,針頭漆了鮮豔的紅色。羅盤一周,依次標著壬、子、癸、醜、艮、寅、甲、卯、乙、辰、巽、巳、丙、午、丁、未、坤、申、庚、酉、辛、戌、乾、亥二十四個方位。李一官湊著一盞油燈,將羅盤和一份海圖比對了一番,然後全部交給了身旁的舵手。
“阿忠,這裏交給你了。”
李一官吩咐了一句,便從船尾跳到船中的甲板上。一個壯碩的青年漢子,正弓腰整理繩索,李一官拍拍他的肩膀,道:“阿弘,我下去了。”
“行嘞!”
李一官正欲離開,眉角卻瞟見一顆流星,忽然劃破天際墜落下來。海上闖蕩,凶險非常,漢子們往往敬神畏鬼,對這天象更十分看重。李一官見狀,心下不禁暗討,這流星出現,可是吉是凶?
想了這些,李一官不禁呆了一呆。卻在此時,海麵上忽然起了一陣狂風,這風來得迅猛非常,李一官防備不及,竟被推著向前一個趔趄,一頭撞在了桅杆上。這一回李一官撞得不輕,直叫他兩眼發花,當下雙腿一軟,便癱在了甲板上。
李一官莫名其妙摔了一跤,李忠等人慌忙過來攙扶,將他抬進了船艙。
李一官的住艙位於船尾。艙內不過鬥方之地,直起身來,便能碰到艙頂的橫梁。艙內的擺設,亦十分簡陋,隻有一張狹窄的木床,一張小方桌與一把木椅。木床固定在艙壁上,靠頭的一側,有一可以拉開的小木箱,存放些零碎用物。
眾人等人將李一官放在床上,喂了水,又緊忙請隨船的郎中掐了穴道。
方才摔這一跤,李一官依稀覺著有什麼物事闖入了自己的腦子,隻覺著渾渾噩噩。過了好半晌,他總算回過了神來,隻是腦海中,總是有股混沌之感。他茫然看了周圍,好容易舒出一口氣來。李一官覺著胸口發悶,便抬手撫了一撫,又緩了片刻,忽然叫道:“阿忠,快,速去給媽祖娘娘加柱香。”
李忠等人瞧著李一官莫名其妙,不知他弄得什麼玄虛。李一官自己也不知道怎的,隻是覺著心裏有些發慌,他左右揣測著方才的事情,究竟是吉是凶。李一官吩咐了李忠,仍覺著不放心,他幹脆起身,親自跑到香堂,虔誠地給媽祖娘娘上了一柱香。然後,他又在船裏四處查了一回,這才心緒不寧地回艙裏。
李一官隱隱覺著將要發生些什麼,但他左思右想,也理不出個頭緒來。他坐在床頭,從腰間取下腰刀和一把短管的火銃,仔細清理了一遍,又重新給火銃上好彈藥,然後將它們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之後,才吹了燈躺到床上。
皎潔的月光,通過窄小的舷窗,灑進艙內,靜靜地鋪在甲板上。李一官心裏有事,但一路顛簸,讓他疲憊不堪,他剛剛挨上枕頭,兩眼便困頓起來。他輾轉反側耗了片刻,終於沉沉睡了過去,一隻手卻緊緊握住了床頭的那柄火銃。
夜色寧靜,在夢鄉中,李一官依稀見到了父親,他試圖走上前去,夢境卻陡然被一陣轟鳴聲撕裂。
“轟隆隆!”
朦朧之間,遠方傳來幾聲巨響,緊接著,船體猛然一振,生生將李一官從床上掀了下來。李一官下意識地睜開雙眼,操起武器,便拉開艙門衝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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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丈,一丈為十尺,以明工部尺計,一丈三米一一。文中尺寸斤兩以明製為準,如無特別標注,皆為明工部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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