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愛,最後的儀式(1 / 3)

最初的愛,最後的儀式

米蘭蘭與強家勁的婚姻一開始就顯得與眾不同。在婚前他們就有口頭協議,凡是帶“提首旁和單立人”字樣的體力活,強家勁責無旁貸地全部包攬;帶“三點水和絞絲旁”字樣的家務,由米蘭蘭承擔。這倒別具一格,看上去也很公平,能避免日後兩人磕磕碰碰。當然,碰上不帶“提首旁和單立人”也沒“三點水和絞絲旁”字樣的活,在生活中還有不少,但這難不倒他們,一個眼神或者動作,兩人能夠心領神會,也不會計較誰幹多幹少。

婚後,他們各行其責,幾乎沒什麼磕碰,加上強家勁機智靈敏,能逗幾句樂,使他們的小日子過得妙趣橫生。每當辦公室幾個女人家長裏短閑聊時,米蘭蘭像剛懷春的少女,一臉的幸福。這難免不被另外幾個女人打趣,說她的模樣膩歪得像曬化了的糖。是甜蜜就得讓別人分享,米蘭蘭毫不掩飾地把她的幸福完完全全“坦白”了出來。本來是一小片的幸福,在辦公室裏一說,那幸福變得無限大了,像天上地下,既容得下行雲流水,又盛得住五穀雜糧。這樣的幸福不光賺足了小女人們的羨慕,同樣也引起別人的妒嫉。

這有點像廣告效應。廣告就是要讓一朵花變成一個花圃,一滴水變成一片湖,讓所有的人都來聞這花香欣賞這湖水。米蘭蘭沒想要做廣告,但她確實變成了廣告,她和強家勁間的那點膩甜,漫延到整個辦公室。米蘭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可是,唯獨一人例外。

米蘭蘭留意到,每當姐妹們心情複雜地聽她講述時,薑姐卻冷靜地坐在那裏,一臉平靜地望著神采飛揚的米蘭蘭,從眼神中很難看出她的態度。米蘭蘭講得起勁,大家起哄,米蘭蘭不失時機地望一眼薑姐,跟著大夥的起哄,薑姐的嘴角也隻是抽動一下,淡淡地一笑,沒有任何可以捕捉的內容。米蘭蘭心頭有種“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的超然。

薑姐有過一段不幸的婚姻,問題出在丈夫身上,他在外麵有了女人,被纏得焦頭爛額,正不知怎麼收場呢,薑姐聞風而動,真理在握,痛斥了一頓狗男女,圖一時之快,與丈夫分道揚鑣,自然給那個女人讓出了地盤,圓了那對狗男女的夢。待順過氣來,冰鍋涼被窩,她已是一個離了婚的女人,隻能瞅著別人幸福和睦。一開始,薑姐就像失去阿毛的祥林嫂,見到熟悉的人就一副“痛並快樂著”模樣,可慢慢地發現,別人的應和不過是對她的敷衍,當一樁豔色新聞變得不再新鮮,甚至有點餿味兒時,誰還會再為那種餿不拉嘰的東西影響自己的情緒呢。薑姐還是理智的,及時中止了自己的“快樂”,在痛中孤苦伶仃,選擇了沉默。不光對自己的事絕口不提,慢慢地薑姐對許多事物輕易不發表見解。

可是,米蘭蘭不一樣,她對沉默寡言的薑姐一直都很尊重,在她與強家勁黏糊期間,需要大量時間卿卿我我,薑姐沒少給她調換夜班,讓她有足夠的夜晚與強家勁糾纏。米蘭蘭記著薑姐的好處,對她敬重有加,兩人算是走得比較近的那種,在女人堆裏很難得。那陣子,米蘭蘭沉浸在新婚的蜜罐裏,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處在最佳狀態,需要的是他人的豔羨和讚歎,薑姐的這種雲淡風輕,使米蘭蘭心裏的那絲失落,也隻是瞬間的,稍縱即逝,毫不影響她們的關係。

米蘭蘭是一家工廠職工醫院的護士,因為是小醫院,護士沒有明確分到科室,全醫院輪流值班製,就是每個護士都會各種病人的護理。米蘭蘭年輕能幹,把工作中一貫的勤快細心也帶到了家庭生活中,像侍候病人一樣對待強家勁,他沒有理由不知足!照這麼生活下去,強家勁該幸福得要死。

可那是蜜月裏的強家勁。休完婚假,一旦回到工作崗位,米蘭蘭就得倒班。逢米蘭蘭值一個星期的夜班,新婚的強家勁獨守空房,才知道什麼叫長夜漫漫,什麼叫夜半無眠,太煎熬人,動不動上火,嘴角生一串水泡。好不容易輪到妻子上白班能正常廝守了,米蘭蘭像是被連續一個星期的夜班熬得失去了精氣,倒回白班的前兩三天,白天工作起來還能撐著,一回到家,跟抽掉筋骨似的,疲累得一點興致都沒了。麵對強家勁的迫切需要,勉強敷衍幾下。有時候還以一個護士的身份勸誡丈夫,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得懂得細水長流。這是明顯的推辭,強家勁哪能聽不出,可新婚燕爾,又身強體壯,這種事哪是你想節製就能節製得了的。於是,加班加點要把缺失的彌補回來。這樣下去是吃不消的,強吃海喝太沒生活規律,而且還影響質量,米蘭蘭得采取措施了。在這方麵,女人最有辦法:提前睡覺,借口身體不適,嫌強家勁抽了煙或喝了酒……更何況米蘭蘭是護士,多麼難纏刁蠻的病人都能對付,區區一個強家勁不在話下。米蘭蘭的做法像打太極拳,倒也傷不著生活的筋骨,可是,強家勁不行,好端端流淌的湖水,非攔腰築一道堤壩,那水還能平靜麼?米蘭蘭從強家勁有時陰陽怪氣的話裏聽出了不滿,她也覺得委屈,連著一個星期的夜班,白天要做家務,晚上就幾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她又不是鐵打鋼鑄,會累的,勉強的迎合強家勁又不樂意,她到底該怎麼做才好?但在單位,米蘭蘭一點也沒露出心裏的委屈,照樣裝出沉浸在幸福之中,在姐妹們麵前一口一個“我家小強”怎樣怎樣,幸福的汁液快要溢出來的樣子。

時間久了,也隻是米蘭蘭的這頭熱著,強家勁的心裏起了涼意,他嚐試著與妻子拐彎抹角地談論這個話題。米蘭蘭何等聰明,還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明著勸說不起作用,她又不能打消他的積極性,怕給他造成心理障礙,到那時遭罪的可是她自己,日子還長得很呐。思前想後,米蘭蘭突然間冒出一個念頭:調動工作。唯有改變自己的工作性質,才可以脫離夜班,使他們的生活正常進行。否則……誰知道呢!反正,米蘭蘭不想要“否則”後麵的內容。那可是很敏感的話題。米蘭蘭要調動工作也一樣很敏感,護士能調到哪兒去?巴掌大點職工醫院,除非你有過硬的關係,離開這個崗位。

強家勁對妻子的想法大加讚賞,連誇這個想法好,最能解決實質問題。可具體怎麼操作,他又成了一棵蔫菜,再怎麼澆水也挺拔不起來。強家勁在石油公司工作,隻是個一無是處的統計員,隻懂得疊加那些曲裏拐彎的數據,別說根本和醫院搭不上界,就是能搭上線,又能怎樣?他連每次汽油漲價的準確消息都搞不到,更別說有什麼過硬的關係幫妻子調換工作崗位了。

再好的想法也隻能是想法。

米蘭蘭從雲端跌到了人間,沒有了那些雲遮霧掩,一眼讓她看到了生活的最本質。難怪人們都說現實永遠比想象殘酷得多,因為現實才是最本真,最實際的。米蘭蘭的幸福終於在最本真的生活麵前像一盞熬盡油的燈,漸漸黯淡下去直至熄滅。她照樣得值夜班,強家勁照樣得守空房,夫妻倆照樣打著太極。米蘭蘭在姐妹麵前有點撐不住了。一個人再有精湛的演技,沒有東西可演也是很難堪的。最後,米蘭蘭沉默了下來,不再津津樂道她和強家勁的“幸福”。驟然的沉默如同喧鬧間隙裏的安靜,很突兀也很容易暴露出一切。

有天中午,米蘭蘭沒一點食欲,懶得去食堂吃飯,一人坐在辦公室發呆,薑姐端著飯盒回來,給她帶回來一份飯,放到麵前柔聲問道:“告訴姐姐,你是不是有了?”

米蘭蘭被嗆了一下,愣怔看了一會兒薑姐,有氣無力地說:“哪敢呀,白班夜班的,顛過來倒過去,連個晨昏都快分不清啦,這時要有了,不自找罪受啊!”

薑姐把手輕輕搭到她肩上,洞悉一切似的:“那就是遇到難題了,小強對你上夜班不滿?”

薑姐說中了米蘭蘭的心思,她的委屈像牆上滲出的水跡,一點一點洇濕牆壁,隱忍著,卻又無法完全控製,鼻子酸了,眼圈紅了。她沒好意思讓薑姐看到自己的模樣,把頭埋下,微嘟著嘴,沒有吭氣。薑姐把飯盒往她跟前推了推:“我是過來人。夫妻間得忍。好啦,別跟自個過不去,趁熱把飯吃了,回頭我給護士長說一下,把下個月的白班再調給你,幫你過了這個坎,慢慢就好啦。”

“這哪兒行?你還有可可要照顧呢。”米蘭蘭顧不得眼圈裏的紅,抬起頭,要站起來,被薑姐摁住了:“可可不願跟我住,嫌我囉嗦她的學習,她現在大多時候住在她爺爺奶奶那裏,這樣也好,看可可就成了我的借口。”

“薑姐……”

薑姐嘴角往後扯了一下,她的笑在米蘭蘭眼裏既無奈又苦楚:“啥也別說,她們在背地裏議論得沒錯,當年都怪我圖一時痛快把婚離了,其實後來想想,過日子不就是一種忍受嘛,你忍受不了這個,就得忍受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