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張瘸子鬥白臉狼
狼這東西,又狠又狡猾,一般人遇上它,不好脫身,若是碰上老狼,那就死定了。
鬆樹鎮早年人煙稀少,一片老林子,這拉塊兒有道山崗,崗上小樹林中有條放牛踩出來的小窄道兒,崗前崗後就順著這小道來往。
小樹林裏就出了條狼,老家夥啦,有看見它的人說,那畜生長了個白臉,這種狼尤其難對付。
說著說著,還真來了,這年冬天,小道上就讓它吃了好幾個人,這人吃得怪,雪地上沒有撕打踩踏的蹤跡,就是一灘鮮血幾塊骨頭幾堆破衣爛棉花套。那麼,這狼是怎麼把人咬死的呢?
好多獵人合夥要為民除害,漫山遍野地找這白臉狼,可是,那畜生像是能掐算一般,你找它它不來,你不找它它出來傷人,獵人們幹氣沒招。
村裏有個張瘸子,力氣很大,就是一條腿不大受使喚,他對獵人道:“你們這麼呼呼隆隆,一大幫人,老狼絕不會出來找死,最好夜裏去一個人對付它。”
沒人敢去,那東西不好招惹呢。
張瘸子說:“我去,弄張狼皮當褥子鋪。”
張瘸子琢磨了好幾天,辦法有了。他找來些細鐵絲兒編一張小眼的網,裏頭棉襖,棉褲,鐵絲網就綁在棉襖褲外,然後,套上一個大布衫子,找個不太冷的夜晚,一個人走上那條小道。
張瘸子一瘸一點,慢慢騰騰,邊走邊留神聽,果不然,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這些天讓狼咬怕了,當地人夜裏不敢單身走這道,把老狼餓得不輕,所以一見單身的,它輕輕跟了上來。張瘸子並不回頭,卻做好準備。
又讓張瘸子估摸準了,他走著,肩上輕輕挨了一下,像是有人拍的,一般人就要回頭看看是誰,一轉頭,老狼張口卡住對方的嗓葫蘆,還用掙紮嗎?死就是了。
好陰險的老狼!張瘸子心中有數,卻不回頭,假裝試不著地往前走,老狼倆爪搭在他肩上,也隻好用倆後腿支地跟著走,等機會。
機會來了,是張瘸子的機會:前邊一個小下坎兒,張瘸子在前,老狼在後,他冷不防向下一蹲,搭在肩上的兩隻狼爪讓他閃得向前一滑,探到他胸前,狼腦袋也架在張瘸子腦袋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眨眼的工夫,張瘸子兩手死死地抓住兩條狼腿,像兩把鐵鉗,腦袋就勢向後仰,正頂在狼下巴底下,瘸腿用力,牢牢站定,把一條狼頂起在半空!
張瘸子手往下拽,頭往上頂,兩股力呢,老狼受不了,弓起腰,兩條後腿拚命抓撓張瘸子的後腰,若是換個別人,幾下子撓到骨頭,腸子也抓零碎了!
可張瘸子琢磨好了的。他腰裏綁著鐵絲網,狼爪一撓,夾進網眼裏,拿不出來,掰斷了,狼就不大敢再用力撓。張嘴想咬,可是下巴讓人家死命頂住,哪裏咬得著!
張瘸子背起白臉狼,找到一棵大樹,他不敢大意。那老狼狡猾,撓後腰不得把,再改撓大腿呢?再說,過一會兒,他沒力氣了,還得讓它吃掉,狼受了傷害,比平時更蠍虎!
張瘸子背朝大樹,站穩當了,用身體把老狼往大樹上撞,一下,兩下,開始,老狼勾勾腰,後來,幹脆伸直了,他撞起來更得勁兒。
第二天,人們發現張瘸子不在家,嚇了一跳,以為讓狼吃了,趕緊上山尋找,隻見張瘸子還張口瞪眼,滿頭大汗,一嘴白沫,把一條白臉狼中間撞成了一堆爛肉,還不敢住手……
紙媳婦作媒
在早,有這麼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夥子,啥毛病沒有,就是好耍錢。他是個紮紙的巧匠,可是掙了點錢,狐朋狗友就勾引他賭錢去,那營生六親不認,賭來賭去,光了,再紮紙。紮紙是賣給死人的主兒的,不是整天都有的賣,因此,這紙匠吃了上頓沒下頓。
看看到了年關,紙匠沒飯吃。心想,錢輸光了,年怎麼過?自己父母兄弟都沒有,猛想起有個舅舅,自己已去他家借了幾回錢,每一次都是有借無還,這一回再去借,也張不開個口啊。
常言道:“賭錢鬼,賭錢鬼兒。”凡耍錢的沒一個好東西,他得著哪個坑哪個的。紙匠想了三天,熬了九宿,有辦法了,啥?還得誆。
他琢磨,自己要錢的什麼理由都沒了,就閃下娶媳婦這一樁。外甥娶媳婦,舅舅得多少出點錢吧?媳婦呢,拿紙人頂。我這輩子不再圖別個,就娶個紙人為妻了,以後,不再麻煩舅舅了。小夥子顧了今兒不管明兒,盡心盡意地紮了個紙人兒,說:“你是我的妻了,今後,我好生待你。”把紙人放到炕上,鋪蓋好,摟住親了一通,就關上門去舅舅家要錢。
小夥子去了舅家,說自己新娶了親,錢上緊巴,要借點銀子。舅聽說外甥娶了親,很高興,說:“我怎麼也得給你點錢,不用借。先吃飯吧,完了我和你一塊兒去家裏看看,這錢照理說應當給外甥媳婦的,我這舅公說什麼也不能不到場啊。”
耍錢鬼小心翼翼地吃了飯,領著舅舅來到自己家,娘親舅大,今兒戲演不好,這頓打是脫不掉!
爺倆來到地方,打開門,小夥子緊了緊皮肉準備挨捶。打幾下不妨,錢得給。我確實找個紙人啦,下次不麻煩您了行不行?
爺倆剛進屋,舅舅沒怎地,小夥子差點嚇死!隻見炕上那紙人兒坐起來,下地,跟真人看不出兩樣,朝舅公行禮:“不知舅父大人駕到,沒能遠迎,還望恕罪!”
舅公見這外甥媳婦長得天仙一般,高興得要命,掏出些錢:“小子,你去買點菜,咱爺倆慶賀一番!”
舅舅又吃又喝,臨走時留下不少錢。小夥子可嚇得要死:寧可打幾下,也不願出這麼件事啊,明明是紙人兒,如今會說會道,夜深人靜,把我吃了誰知道?
舅舅走了。紙人媳婦笑笑:“你這個耍錢鬼啊,怕我變不成人,變成人了你又怕。這不挺好嗎?別怕,上床吧。”
別說,慣了,兩口子還真過得不錯。媳婦說:“你要是勤快地幹活,沒說的;一起耍錢的念頭,我還變紙人,你沒了媳婦,人命官司,犯殺頭的罪,紙媳婦這事說下天來也沒人信。”
小夥一想,對。再也不敢賭錢了,隻埋頭過日子,日子過得蠻好。
媳婦說:“咱家有的是錢了,你若是煩悶,出去耍點小錢還行。”
小夥變了臉:“你這是幹什麼?我好容易改掉這壞毛病,怎又讓我重茬?現在想通了,耍錢比當土匪好不到哪裏去,甭勸,我不幹了。”
媳婦點點頭。
過了些日子,媳婦說要小夥送她回娘家。小夥想,個紙人有娘家?套上車,稀裏糊塗上了路。到了一大院,見有個白胡子老頭,領著女兒來接貴客,紙媳婦說,這是咱爹。這是咱妹妹。小夥兒見小姨子跟媳婦長得一模一樣,正想著,媳婦對妹妹說:“我給你領來了,你們好生過。”說罷,倒在地上,還是一個紙人!
小夥子和紙人的妹妹成了親,這回真有媳婦啦。
火焚豪宅
有這麼一家,兩口子窮得討飯,年除夕哪有錢包餃子吃呀,討來半碗冷飯,一隻饅頭,對付過去這個年再說吧。鄰居都放鞭炮接年接財神什麼的呀,男人沒法子,劃拉了點豆秸,也去街頭路口點著,好歹弄出點響聲也頂鞭炮了吧。剛點上,就見一道黑影晃晃蕩蕩擺過來,一頭栽倒在他腳下,仔細一瞅,原來是一隻黃鼠狼子,老得嘴巴都黑了。黃鼠狼子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看來是生了病。這男子年也顧不上接了,把黃皮子提回家,對媳婦說:“剝了皮,好歹也算是見了葷腥啦。”媳婦一瞅,道:“別呀,它也是條性命呢,哪好咱倆過年,倒叫它去死呀。”男人一聽,有理,都是苦命的,怎麼該相互傷害呢。便把黃鼠狼放到熱炕頭,喂了點熱湯。黃鼠狼子漸漸醒過來,兩口子就說:“咱一塊過個年,這是緣份呀。”黃鼠狼子瞅著他兩口子,眼裏竟然有了淚水。
幾天後,黃鼠狼子養好病,能下地抓老鼠打食兒吃,接著就不知道哪裏去了。兩口子沒地種,依然打短工討飯。這天,女人去草垛抱草燒飯,覺得裏頭有東西硌得慌,一抖落,“啪”地掉出一塊銀子來!長這麼大歲數,她也沒見恁大塊銀子,差點歡喜瘋了!抬頭一看,見草垛邊一隻黃鼠狼子,後爪著地,像人那樣站立,抱起兩隻前爪衝她作揖呢,這不是在她家過年那隻黃鼠狼嗎。女人道:“老黃,心意俺領了,這塊銀子夠俺做個生意本,今後別惦記著,當心遇上壞人禍害了你。
打這以後,三天一次,兩天一次,草垛中總能揀著金銀或值錢的東西。兩口子買了田,買了牛,再也不用討飯。窮慣了,日子曉得儉省,加上草垛上總有收獲,那日子就像氣吹的,發了起來。
兩口子翻蓋房子,住上了深宅大院,可那個草垛始終不舍得拆。黃鼠狼子也在這草垛裏繁衍子孫,跟這家主人相處得跟老朋友一樣。人有事,隻消草垛跟前念叨幾句,老黃家準能幫忙。兒孫們漸漸長大,老兩口臨死時,特地囑咐:“黃皮子是咱家恩人,一定要與它們和睦相處,萬不可辜負了它一家。”
老人沒了,該少的當家。他瞅著這麼豪華的宅院裏堆著個破草垛,怎麼想怎麼別扭。人跟黃皮子同居一院,這哪像個富豪人家?再說啦,既然它能幫我們家富起來,那是它高興;假如有一天惹著了它,說不定照樣能把這萬貫家財搬沒了。
當家的絞盡腦汁,想法子要把黃皮子趕走,然而,好幾百口子,一時還真不好對付。就悄悄跟他老婆商量。老婆趴在他耳邊說:“那還不好辦,你就先去訂做一盤碾子,大一些,央求它們幫忙推回院裏,半道上瞅方便一使勁,不就全壓死啦?”
當家的大喜,這主意可真妙!就照法子訂做了碾盤,求黃皮子去幫忙。好幾百口子黃皮子晚上齊出動,竟然把碾子給立起來了!當家的說:“黃家,你們隻要能撐住一麵,這一麵我和兄弟們撐,咱慢點兒。”就這麼像推著輪子往回滾。瞅個方便地方,這兄弟幾個相互使個暗號,大家一用力,碾盤扣過去,把黃皮子全壓死了!
除了一塊心病,晚上,當家的夢見一個白胡子老頭,掛著傷,滿臉淒慘,衝他說:“跟你們好生生處著,原來就是圖個兩不傷害;你不願意讓我們沾光,吱一聲,我們就搬走,何苦要下這樣的毒手!我一定要報這個仇!”
醒來,大當家的並沒當回事,你家快死絕了,指什麼報仇。吩咐管家:“好生看管財物,免得招了賊。”以為也就萬事大吉了。打那以後,這豪宅大院裏常常有老鼠夜裏列隊行走,像訓練軍隊似的。知道是老黃皮子控製老鼠,當家的就冷笑:“我家糧食,就你這千八百老鼠,一百年也叼不走萬分之一。”不當回事。
轉眼快過年了。家裏錢多,自然少不得買鞭炮回來慶賀。買回鞭炮,第二天,發現全讓老鼠盜沒了!當家的又說:“咱多的是銀子,丟了再買,這回小心看守。”果然到了年底,再沒丟鞭炮。
到了除夕,煮餃子,接年。家中錢多,給老祖宗焚燒紙錢成垛地燒,在這一帶出了名的。點著後,要幾個人用大棍子翻動助燃。不知什麼時候,老鼠們悄悄湊過來,好家夥。鋪天蓋地!每個老鼠拖起一張燒到一半的紙就跑,滿院子頓時成了一片火海,老鼠引爆了藏在廂房裏的鞭炮,連炸帶燒,火光映紅了半空!村鄰們沒有來救的。為什麼?因為昨天夜裏,都夢到一位白胡子老頭告訴,明天某某家遭報應,天火燒他呢,你們誰幫他,不久也得遭難。起初還半信半疑,到了果真起火,以為是天意呢,哪個還敢靠前。
這家主燒得片瓦無存,還傷了不少人。當家的後悔,什麼也晚了。
夢姐兒
秦中有個舉人叫崔少武,年輕貌美,才思敏捷,題詩作賦,方圓幾個州府沒有對手,這樣,他的名聲自然顯赫,又早早地中了舉人,家中日子更不必犯愁。這樣的身份、條件,求親提媒的簡直要踢破門坎兒,誰不曉得嫁了這等夫婿,一輩子盡管享福就是了?可是無論什麼樣的名媛才女,崔少武一個也不允,他道:“大丈夫隻患無名,何患無妻!”因此立誓,龍虎榜上無名,紅羅帳內無妻,一定要發奮考個一官半職,活出個人樣兒來。
這年趕上龍虎之秋,京都會試。崔少武不想與同鄉文友結伴,獨自帶足盤纏,提前幾個月便上了路,為的是一邊沿途玩耍,飽覽大好河山,反正他成竹在胸,不用臨陣磨槍,出那副狼狽相兒。
曉行夜宿,走走停停,這一日來到山東曲阜。崔舉人參了大成殿,在也聖人像前禱告了一番,正要取道登泰山,忽然看到前邊小鎮街道上圍著許多人,他十分好奇,便擠進去觀看。
原來是一個黃毛村姑,不過十四五歲光景,跪在一襲蘆席旁邊,席子裏卷著一具屍體,據說是剛剛餓死的母親。村姑央求善心的君子資助錢財,葬她母親。若有人資助棺木,她情願以身相贖,為婢為妾,任憑支使。
看的人多,丟的銅錢卻有限。世風日下,哪個肯資助一個素不相識之人?若說買這小女子吧,看她骨瘦如柴,滿腦袋幾根黃毛遮不住頭皮,當丫環嫌髒,娶作妾更無人要。天氣炎熱,屍體說臭就臭,可再等不得了。崔少武道“這麼多人幫不了個小女子?”有看熱鬧的哄他:“你有善心你出銀子啊?”崔少武便說:“姑娘不急,我替你葬母。”便掏出銀子,買了棺材,雇人把屍體埋了。
埋了屍體,崔少武見時間不多,便放棄了登泰山的想法,直奔京城。可那黃毛小村姑卻跟在他身後,說是要話符前言。
崔少武絕不可能娶這麼個醜女作妾,他說:“我赴京趕考之人,帶上你更為不便。你也不用隨我,這裏另有二兩碎銀,送你徑自逃生去吧,賣身葬母,難得你是個孝女呢。”說罷,騎上自己的馬,走了。崔少武當晚住進一家客店,要了酒肉飽餐一頓,店掌櫃跟他說了不少話,他並沒在意,睡到半夜,忽然聽到外麵有聲響,緊接著,刀槍相撞,屋上的瓦也踩得格格響,他知道進來了匪人,隻嚇得哆嗦成一個。
格鬥聲直響了一個時辰才靜下來,這時天已微明。崔舉人戰兢兢穿好衣服,開門,卻聞見院子裏血腥撲鼻,店老板和許多蒙麵人倒在血泊裏,而他的馬已喂飽,拴在店外小柳樹上,他不及多想,騎上馬就跑。
夜裏再住店時,崔少武格外小心,盡量不顯露自己的富有。這一宿果然無事。可次日早上醒來,天已大亮,覺著腦袋有些疼痛,心裏話,昨夜沒怎麼吃酒,這是怎麼啦?正想著,店掌櫃敲門,進來撲通跪倒:“客官千萬莫怪小的!小的是本分人,都被賊人逼迫,才點了迷魂香。”說得崔舉人如墜五裏雲中,稀裏糊塗用了早飯。
走出小鎮,隻見路口候著個小人兒,卻是賣身葬母那小黃毛村姑。崔舉人有些驚訝:“我快馬加鞭走了兩天,怎麼卻讓你走在前頭?”村姑笑了:“恩公馬雖快,卻不如我盡揀近道走哇。”崔舉人問:“莫非你銀子用完了?”“怎敢?銀子在這兒。”袖中取出,竟一分不少:“我受相公大恩,既然出言跟隨相公,怎麼也得讓我言之有信哪。”崔少武心想,鄉村野女,難得她既有孝心,又懂信義,反正她這年紀、模樣,也從來未當成女人看,帶上就帶上吧。說:“待我買一匹馬與你乘坐,──你會騎馬麼?”村姑道“我不會,害怕。我隻揀近道走。”
崔少武隻好由她。
到了晚上,村姑果然已先候在宿處,崔舉人好不驚詫。同她吃了飯。村姑道:“恩公不用另花錢財買鋪,我隻在您腳下睡。”村姑人長得醜陋,心地卻十分乖巧,主人想要什麼,一動念頭,她就看出來,連忙伺候。崔少武有幾分喜歡,問她:“叫什麼名字?”“莊戶人的孩子,哪有個名兒?改日恩公給賞一個。”
睡到天明,崔舉人一睜眼,村姑已先起來,洗漱水準備妥當。心中又有幾分歡喜,沒想到撿了個女書僮,還挺得力。這時村姑說:“昨夜夢見文昌帝君,告訴我這次大考的題目。”就怎麼來怎麼去地說了一遍。崔少武待不信,她說得像那麼回事,一個村姑怎知道考題?編也編不上來呀。村姑又說:“我做夢有時很靈驗的,比方在哪裏等恩公,真就在那兒等著啦。”崔舉人一琢磨,也是,就道:“那就喚你作‘夢姐兒’吧。”
進了考場,崔舉人大吃一驚,題目真就是夢姐兒說的一樣!他心裏原有準備,答得很順當。發榜後高中進士,殿試又得了第二名,稱作“榜眼”,很榮耀的。
榜眼崔少武很感激夢姐兒。他放到大名做知府,便把夢姐帶了去,一些案外的瑣事也交她處理。夢姐兒吃飽喝足,個兒也長了,臉兒也紅潤了,頭發也不再又稀又黃,倒有了幾分嫵媚。
崔知府愛民如子,辦案幹練,極受百姓愛戴。有時也得力夢姐兒的幫助。抓到盜賊,有那牙硬的,重刑不招,往往夢姐兒便夢見贓物、證據所在,結果,案子便破得利索。崔知府高興了,說:“夢姐兒,我教你認幾個字?”夢姐兒便說:“我一見書本兒就瞌睡,莫誤了老爺的公務。”崔知府隻好作罷。
有一天,夢姐兒對知府說,她夢見夜裏有人行剌,告訴他飯後不要在書房裏,弄個假人兒做成燈下睡著了的樣子。崔知府見夢姐兒做夢靈驗,不由不信,就依樣兒做了。府衙內埋伏精兵武士,他匿在暗中看。
夜半時分,果然有飛賊悄悄行剌,身手靈巧,護兵們竟未發覺,隻見紅光一閃,燈下的假人頭巾上便中了一鏢,透過假人身,深入案上三寸!護兵們圍上來捉人,卻隻見白光一道,賊人從空中跌下,身首異處,血呼呼地冒!
崔知府驚出一身冷汗,心裏卻更加感激夢姐兒。他問:“那剌客與我有什麼冤仇?卻要剌殺於我?”夢姐兒道:“我也未曾夢到什麼兆示。想必老爺為官清正,自然傷及豪強或匪類,他們怎能不懷恨在心?”崔知府點點頭:“你小小年紀,看事還真有些見地。那剌客又是何人所殺?”夢姐搖搖頭:“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老爺福大命大,又勤政愛民,必有人暗中相護。”
一晃過了幾年。
崔知府雖然把大名府管理得風調雨順,得到萬民擁戴,但朝中無根基,他剛正不阿,又不善巴結,終有人千方百計尋他的短處,朝中奏了一本,就把他遷往潮州做地方官。
潮州不比大名,遠離京都,甚是荒涼。好在崔少武沒有多少錢財,便帶了夢姐兒和十幾個仆從,輕裝赴任。夢姐兒不敢騎馬,就坐了輛馬車,曉行夜宿,不覺來到江浙地界。
這天傍午,一行人走得燥熱,便去樹林裏涼快,不想迎麵有百十個強人堵住,為首一人手執齊眉大鐵棍,杯口粗細,大吼一聲:“狗官害我兄弟眾人做了怨鬼,今天拿命來償!”“呼”地一棒,把一株碗口粗細的柏樹攔腰掃斷!
崔知府嚇得滾下馬來:“壯士們隻要下官一條命也罷,隨從無辜,可放他們逃生去吧。”
強人剛說了句“這由不得你”,便聽到馬車內脆生生的一嗓子:“大膽狂徒,光天化日下,劫殺朝廷命官,不怕禍滅九族麼?”人隨話到,夢姐兒打開車簾,隨手扯下一串簾珠兒,迎著強人走來,劈麵啐他一口!
“你個小瘋丫頭,祖爺一棍壓扁了你!”強徒惱羞成怒,迎頭一棍打來。崔知府和眾隨從嚇得“哎喲”一聲,卻見夢姐一伸手,抓住鐵棍,欲落,落不下;想抽回,真如生了根,就那麼懸在空中。夢姐兒又輕輕一拉一送,歹人站不住,鬆了手,倒在塵埃。夢姐兒把簾珠兒往項間一搭,瞅了眼奪來的鐵棍,笑道:“真有膽量,撿誰家小孩兒的耍物,也敢來打劫?”兩手一彎一彎,鐵棍盤成一盤,又一捋一捋,鐵棍再給拉直,順手一丟,鐵棍斜插進土裏,撲愣愣亂顫!
所有人嚇得目瞪口呆。夢姐兒道:“無論幹什麼,總得先學習一點半點,才能伸手,就你等這樣的,敢做壞事,爹娘給你幾條命?”把項上珠簾取下,捋一個在手中,打出去,便有一隻飛鳥墜下,再扔,再墜,彈彈不空。又笑問:“打你們的眼珠子,能中否?”手中還剩一珠簾兒,揚出去,撲拉拉,掉下好幾隻雀兒來!
百十號強人個個麵無人色,叩頭請求饒命。夢姐兒斥道:“再讓我知道你等幹壞事,非挨個兒抽取後脊骨玩耍!”
眾強人屁滾尿流,落荒而逃!
夢姐兒返身向崔大人道個萬福:“本不該在恩公麵前賣弄,如今勢逼到這步,不能藏拙。我既已露了身份,從此與恩公別了!”
崔知府恍然大悟:夢姐兒並不是會作夢,她許多事都是夜裏偵察所得,連考題都是偷看來的,怪道客店裏殺人,逼店掌櫃認錯,又能追上快馬,她有驚人武功,先前怎沒細想?
“姑娘,”崔知府問:“當初賣身葬母,有此絕技,何必為區區幾兩銀子難到那種地步?”
夢姐兒答:“自幼得家父真傳,盜國庫如探囊取物,但家有家訓,寧凍餓死,不許偷身外之財,古語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就是這個理兒。真英雄哪有做賊為盜的?”
崔知府又說:“此前隻怪下官肉眼凡胎,不識真人,慢待了姑娘。如今願與姑娘結秦晉之好,不知肯下嫁否?”
夢姐兒笑道:“老爺隻喚夢姐便可,休以‘姑娘’稱,折了奴家的壽。至於婚嫁,夢姐兒命騫福薄,外不能捉刀執筆,內不能穿針走線,又不能生育,老爺美意,消受不得。”她深深拜倒在地,“有這句話兒,便夠夢姐兒一生享用的。方才那些賊人,故意放走的,讓他們四處傳揚老爺手下有個瘋丫頭會些手段,他們便不敢輕易打老爺的主意。此一別,老爺多保重,夢姐兒時時能看到老爺,而老爺卻見不到夢姐兒啦。”
拜畢,身子一扭,已不見了蹤影!
崔知府隻好上路,想起夢姐兒,不由長噓短歎:“以貌取人,痛失知音!”到任後,果然平安無事。他為夢姐兒立了長生牌位,隻一夜,那牌位變成了一堆木渣。知道是夢姐所為,隻好由她。
崔知府後來娶妻,生二子,滿月時,都有一個繡花兜肚夜裏給戴上,又分明是夢姐兒的手段。崔知府又歎道:“生時無緣和夢姐兒長聚,我死後,一定要畫她的像兒,讓我抱著入殮。”
但此後確實沒見到夢姐兒,她和她的父親究竟做什麼去了,哪個也不知道。
鄰居高打牆
姓朱和姓康的住鄰居,兩家處得挺和睦,平時,你送我一碗米,我還你一瓢麵,兩家房山牆挨山牆,關上門,兩家;打開門,倆院子連成塊啦,你來我往,跟一家似地。
姓朱的老伴死後,當爹的就給兒子娶回個媳婦來辦飯。媳婦賢惠又能幹,夜裏,就對丈夫說:“老康家別看跟咱家走動得挺熱火,其實都是驢啃癢的事,當不得真,遇上要緊關頭,指不上的,咱大麵上過得去就中。”丈夫說:“哪好這樣!往日處得挺親,怎就為多你一個女人,就生分了?我不聽。”
媳婦不再言語,她有事沒事,攪和些黃泥,托成泥坯,曬。曬了一批又一批。公公和丈夫也沒當回事兒,她托她的唄。
這一年,風不調雨不順,朱、康兩家斷了頓。飯吃不上,吃樹皮、草根,兩家雖然一個院子,可回到家,各自的門關得緊緊地。
朱家媳婦道:“老康家日子好,如今吃不上飯,免不了小瞧咱們,咱要防著點兒。”
果然,康家人出出進進,眼神往朱家這邊看,仿佛老朱家有人會偷他們的吃食。晚上飯後,也不再隔院落搭話,康家比朱家日子好,肩膀不一般齊嘛。
近家媳婦便把平日托的泥坯,一排一排地砌起來,在朱家和康家兩院中間,搭了一道牆。搭牆時,公公和丈夫有些磨不開,說:“相處這麼多年月,隔開了,總歸不大好。”媳婦說:“‘親戚遠來香,鄰居高搭牆’。無論什麼人,太親熱了,總歸不好。”
老康家也放出風來:“姓康(糠)的碰上姓朱(豬)的,還會有好呀?咱挺好的日子,讓這一院兩家攪得,不窮才怪。”朱家媳婦便迎過去:“搭道高牆吧。”
高牆便搭起來,全是朱家媳婦壘的。一年,兩年,年年收成不好,朱、康兩家沒收成,先吃野菜,後啃樹皮,最後餓得走道都打晃兒啦,一碗米,一瓢麵的事談不上,關係一天緊張似一天。康家說:“怪不得咱們年年倒黴,都是姓朱的坑了咱,沒法子,搬。”
康家搬了,康家搬遷到半路上,連餓帶乏,陸陸續續,都死在道上。
老朱家更餓呀。公公和兒子眼看一家人保不住,爺倆就湊一塊兒核計:“能眼睜睜地看著滿門餓死?要想法子。”兒子說:“整天吃糠咽菜,丁點油水不沾,活著趕不上死,幹脆,把媳婦殺了,挨過荒年,再另娶。”父親道:“屁話!好容易娶回個媳婦,又這麼年輕,怎割舍殺了吃?我老大一把年紀,早一天晚一天的光景啦,殺也是死,餓也是死,不殺不餓也還得死。幹脆把我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