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三十三年前的一個初春,天灰蒙蒙的,還下著毛毛細雨。麵容清瘦的張公蘭緩緩地走出醫院,一屁股坐在雨地裏,強忍著悲痛,仰望蒼天,低聲呐喊道:“老天,你怎麼這麼不公啊!”淚水伴著雨水,從她臉上無聲地流下來。那位問了,她怎麼了?說起來讓人心酸呐。

張公蘭十六歲那年,嫁到一貧如洗的唐家,母親在她出門前,拉住她的手說:“公蘭,娘跟你說,你一定要孝敬公婆,人不孝其親,不如禽與畜。慈烏尚反哺,羔羊猶跪足。人不孝其親,不如草與木。” 那時,涉世不深的張公蘭,輕鬆地說出三個字:“我會的。”這簡簡單單的“我會的”,在日後的歲月裏,豈能是用沉甸甸形容得了。

婆婆唐伊氏年輕守寡,含辛茹苦地把兩個孩子拉扯大,那艱辛就別說了,張公蘭打心眼裏佩服婆婆。婚後,作為大兒媳的張公蘭,主動幫婆婆承擔起持家的責任。那些年,為了養家糊口,白天,她和男人一樣,卷起褲腿,到微山湖破冰捕魚、撈蝦挖藕,常被螞蟥咬得鮮血直流,手被蘆葦刺得傷痕累累。夜裏,她還要紡棉、織布到深夜。漸漸地,家境一天天地好起來。可天有不測風雲,張公蘭二十二歲那年,小叔子突然染病身亡,婆婆第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哭得死去活來。這還不算,更重要的是,小叔子一家,再加上自己一家,十口人哪,十張嘴,那可不是現在,那是鬧饑荒的年月,其艱難狀況可想而知啊。丈夫唐金成看看糧囤裏那點為數不多的存糧,低聲問張公蘭: “怎麼辦?”這點糧食想養活十口人,顯然是不可能的。張公蘭咬了咬牙說:“走,帶上我們的孩子,去逃荒。” 那個年代,到處都是逃荒的人,路邊常有餓死者。這個決定就等於,把更多的生的機會,留給了老人和小叔子的孩子,把死的危險讓自己家人去扛。丈夫含著淚,點點頭,於是他們帶著大女兒和二兒子踏上一年多的討飯征程。

過些年,家境好轉了,可是現在丈夫又被查出胃癌,還是晚期。在七十年代末的農村,這就是等於判了一個人的死刑。張公蘭在雨地裏坐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向家裏走去。到了門前,她又不得不一遍一遍地擦幹了淚水,她想哭,但是不能在家人麵前哭。家裏還有年邁的婆婆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婆婆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如今又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她怎麼能撐得住。在孩子們麵前,她不能倒下,她倒下了,這個家就垮了。

年幼的小兒子見她回來了,跑過來說:“媽媽,我餓了。”張公蘭強忍著淚說:“我這就給你做飯。”婆婆覺得不對勁,擔心地問:“金成的病是怎麼回事?” 張公蘭強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說:“沒什麼大事。”那頓飯她做得時間很長很長,飯還是做糊了,菜也忘記了放鹽。

那段日子裏,白天,張公蘭強忍著悲痛,四處為丈夫籌錢、買藥,夜晚,她隻能偷偷地以淚洗麵。隨著病情的一天天惡化,唐金成意識到了自己已時日無多,就拉著妻子的手,哽咽著說:“公蘭呀,看樣子,我是難躲過這一關了……你就別再為我費心了。”張公蘭心如刀絞,撲倒在丈夫的床前,失聲地說:“不,不,我們還有希望。” 唐金成無奈地搖搖頭,“我這一走,咱這一家子可全靠你了……我,我,最放心不下的的就是咱娘,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你能替我?”張公蘭抬起充滿淚水的臉,又重重地說出那三個字說:“我會的。”又是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我會的。”不是什麼豪言壯語,卻是字字千斤重。幾十年來,兩個人的朝夕相處,唐金成知道,妻子一旦承諾,就永不反悔,他安詳地閉上了眼睛。紙裏終究包不住火。婆婆最終還是知道了真相,當場就暈厥過去,不省人事。半晌,蘇醒後的婆婆滿臉淚水、兩眼呆直。她一把抓住張公蘭的手,哭嚎著說:“老天爺啊,就讓我替他去死了吧!”張公蘭也泣不成聲地說:“娘,金成走了,不是還有我嗎?您就是我的親娘,我就是您的親閨女,我給您端茶倒水,我給您養老送終!有我一口飯吃就有咱娘一口飯吃……”

屋漏偏逢連陰雨,嚴霜單打獨根苗。四年後,不幸又一次降臨到這個家庭。婆婆遇上車禍,進行了截肢手術,完全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如今又生活不能自理。人生的幾個最大的悲苦,幾乎都讓這個七十五歲的老人攤上了。這次,她的心是徹底絕望了,她決定一死百了,開始義無反顧地絕食。張公蘭伏在床頭,苦苦相勸:“婆婆,你不能這樣,你這樣,我怎麼對得起金成的臨終囑托啊。”婆婆苦笑了一下,說:“你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你也該需要人照顧了,我不能再給你添累贅了。你就讓我去死吧!到了那邊,金成也不會怪你的。” 張公蘭含著淚,又斬釘截鐵地說出三個字,這三個字是:“我不能。”

婆婆不吃東西,她就讓人給輸營養液,婆婆一次次地拔掉針頭,她又讓人一次次地給紮上。在場的醫生實在看不過去了,含著淚說:“大娘,你就聽從你兒媳婦的吧。你攤上這樣的好兒媳婦,是你前世修來的福。” 婆婆眼角終於淌出一滴淚水,哽咽著說:“公蘭哪,你這是何苦呢?” 張公蘭對婆婆說:“娘,隻要您兒媳婦我有一口氣,就要讓你活下去,就不會讓您受著罪。” 多麼樸質的話語,又是多麼感人的承諾,這一承諾就是二十八年,一萬多個日日夜夜。

一萬多個日日夜夜,張公蘭一天也不間斷的工作就是:早上,伺候婆婆吃完飯,接著就洗上一大堆的尿布。婆婆常年臥床,大小便都要在張公蘭的照料下進行。小便多時,她一晚上要起十幾次,張公蘭從不嫌煩,無論冬夏,隨叫隨起。有時,張公蘭這邊剛端起飯碗,婆婆卻在那邊叫著要小便,張公蘭總是擱下碗筷就去伺候婆婆。有時婆婆大便困難,她就用手去摳。洗完尿布,怕婆婆長時間一個姿勢躺著難受,又趕緊把婆婆攬在懷裏,給她按摩。按摩完,她又得準備中午飯,為了讓婆婆吃得舒適,張公蘭變著法子給婆婆調理飲食。葷素稀稠搭配,飯菜做得有滋有味。張公蘭自己省吃儉用,幾年舍不得買一件衣服,但是對婆婆吃喝卻毫不吝惜。剛上市的瓜果梨桃,貴得嚇人,她都舍得買。西瓜專揀中間的好瓤,用湯勺一勺一勺地挖給婆婆吃。吃蘋果、梨時,怕婆婆嚼不動,總是先切成薄薄的片,先放在溫開水裏浸一浸,再一片一片地送到婆婆嘴裏。晚上,怕席子硬,硌著婆婆,她給婆婆的床鋪上鬆軟的海綿;怕夏天蚊蟲多,張公蘭專門縫了一頂大大的蚊帳,又跑到集市上買來兩把芭蕉扇,天一黑,就守在婆婆的床前,扇涼驅蚊。

二十八年的艱難時光,麵對高位截癱的婆婆,張公蘭用孝心創造了生命的奇跡。如今婆婆雖年過百歲,看上去卻像是七八十歲的老人。

張公蘭用柔弱的雙肩撐起一個家,用她的行動抒寫了一篇民族孝道的神話,她沒什麼驚人的話語,她的每一個足跡,都是無聲的誓言!

來自遠方的期盼

二爺爺是解放前去的海外,頭些年回來過一次,看到大夥很窮,大筆一揮,給幾個近親,這家添了摩托車,那家買了彩電,有的還幫著蓋上了新房。聽說,二叔在外麵的企業做得可大了,給家鄉人的這點錢還不及他捐款的一個小零頭。那時劉全他們還小,沒有他們的份。二爺爺在臨走前,來到祖墳前,老淚縱橫,最後宣布:十年後,要將一生最貴重的財產,交給家族裏最有出息的孫子。

這也難怪,二爺爺在解放前的一次戰鬥中,永遠失去了生育能力。

有這筆財富誘惑著,劉全他們小哥幾個拚了命地奮鬥。這不,最近要數出類拔萃的就是劉全、劉廳和劉奇他們哥仨。劉全馬上就要大學畢業,他盤算著,能得到二爺爺這筆錢,要去國外留學,混一個洋招牌,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劉廳混了個小鄉長,在地方上也算一個土皇上,他打算用這筆錢,去買更大的官。劉奇搞了個企業,有了這筆錢,他可以把企業再擴大一步。

可是沒等到十年頭上,二爺爺就突然去逝了。幸好,二爺爺早有準備,他早已把自己的許諾委托給律師,律師帶回來一個精致的密碼箱,還捎回來了關於密碼箱的繼承方法:村裏劉姓近親的幾個分支進行投票,一個支係隻能投一票,得票最多的人才能繼承,這有點像美國的總統選舉。

為了這筆錢,小哥幾個可動了心思,可動了心思的還有他們的家人。劉全他們分析來分析去,才發現這幾家幾乎勢均力敵。唯一沒有利害關係的就是四爺爺劉寶了。劉寶光棍一個人,也就是說,他的投票權決定著一切。

要說這個劉寶嘛,平時最喜歡劉全了。為啥,因為劉全每次見到劉寶,老遠就“四爺爺、四爺爺”地打招呼,不像村裏的其他人,對這個又窮又老還病體纏身的孤老頭子,總躲得遠遠的。在投票的前一天,劉全敲開劉寶的門,寒暄過後,便轉著彎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四爺爺,你從小就心疼我,將來我出了國,學業有成,把你接到城裏享福。”劉寶摸著劉全的頭,說:“好小子,咱家族裏就數你有出息了。”

劉全剛走,又有人敲門,劉寶開門一看是劉廳。劉廳以前是很少登門的,這回,他拿來一大堆禮物,笑嘻嘻地說:“四爺爺,你看平時我工作忙,也沒來看你,你莫怪。”劉寶眯著眼睛說:“不怪,不怪,你是官身子,身不由已。”劉廳接著說:“四爺爺,我想把你安排到鄉裏管夥食,一個月開一千元。”劉寶搖搖頭說:“我這麼大歲數了,那活計我幹不了。”劉廳趕緊說:“四爺爺,你什麼也不用幹,每天隻管去轉一圈就行了。按工人等遇,上三險,這回,你真正是老有所養了。”劉寶再次眯起眼睛,說:“好,好好,好好。”劉廳試探著問:“你看,明天投的事?”四爺爺還是那副態度,“劉廳啊,我早就看出來,你是家族裏最有出息的孩子。”

哪有不不透風的牆,這個消息很快傳到劉奇耳朵裏,他“哼”了一下。當晚上也進了四爺爺家,見到四爺爺,他二話沒說,把兩萬元往桌上一放,說:“四爺爺,咱當著明白人不說假話,我想繼承那筆錢。你要問我幹啥,我想把我的事業做成市裏一流的企業。這是定錢,你若是能投我的票,我把你的小屋蓋成小樓。”七爸爸摸著那堆錢,眼睛樂開了花,說:“好好,你真是家族裏最有出息的孩子。”

第二天,開始投票了,可人們左等四爺爺也不來,右等也不來,很快有人跑來說,四爺爺病了。投票的事隻好往後拖。誰不明白,四爺爺的票,一票值千金,他是在待價而沽。

劉全明白拚實力自己肯定不行,但他還是硬著頭皮來到四爺爺的床前,說:“四爺爺,我有個同學在市裏大醫院當醫生,我想請你過去看看。”四爺爺淡淡地說:“不用了,一點小毛病,不礙事。”看到四爺爺對自己愛搭不理的樣,劉全明白,想讓四爺爺投自己的票,恐怕是沒戲了, 隻好灰溜溜地離開了。

劉全一出門,劉廳就進來了。他悄悄地把門關上,狡黠地一笑,說:“四爺爺,我明天就通過關係,把你接過來,讓你當我的養父,我負責你的後半生,而且還去公正。你想我的官做大了,能不對你好嗎?否則對我的影響也不好,你就放心吧。”四爺爺點點頭,“好好,你也算是咱們家族裏,最能光宗耀祖的人了。”

劉奇更不示弱,見了劉寶,把一張紙往劉寶床前一放,說:“這是我公司的一半股權,從今天起,你就是公司的副董事長了。”四爺爺看著這從天而降的財富,有些不知所措了,也就是說他隻要投了劉奇的票,就想當於擁有那筆財富一半以上的繼承權。

四爺爺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老了老了,還時來運轉了,高興得一夜也沒睡,輾轉反側,舉棋不定。如果說前兩天的病還有裝的成分,那麼這次他真是太興奮了。七十多歲的人,那經得住這麼折騰,心情一激動,心髒病突然發作,當晚就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