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托意眉間黛(1)(1 / 3)

遠山眉,意在遠山浮蒼,

前路茫茫,愛之所係,

跋涉一場。

那份欲說還休的情懷,是隨早春的一抹花事開始的。

她端坐在梳妝台前,菱花鏡裏,依然是那個沉靜如蓮的容顏,默默良許,一聲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輕歎。她打開描著梅枝的八寶奩,幽暗的花香輕嫋地彌散,這些琳琅又孤涼的粉黛和珠環,是她日日拈起又棄下的涼薄光陰。她用心打磨著春華秋實明月的清輝,如同這樣細細點染著鏡中的自己,唯願瑣碎而易逝的時辰裏,一點一點生長的心思,也能有花魂月魄的眷顧和垂憐。

天光清明,洞徹地透過軒窗,蘭草的影子恍惚地印在光潔的桌上,她用執筆輕輕掃著眉端,眉骨上一彎柔情緩緩蕩漾,將散又收,隱到無情,未來得及道一句可惜與珍重,這溫婉卻借了一把命運的風勢,飛上了後園薔薇花枝的秋千架,飛出了庭院粉牆寂寞蝶衣。

再回來,遠山重重。

她靜靜地坐著,不著一語,不念一人。也看不到悲歡,急或者緩都絲毫未見,總說藏在深閨的女子容易自哀自憐,不過是沒有可戀的那個人罷了。大觀園裏的林妹妹有了寶哥哥,仍然難以自持地吟花葬心,不是不知愛的情深,隻是這美好,飄萍寄水握不住,反而悲戚與疼痛能給她真實的存在感。

沒有那麼多的淒苦這麼容易就被人瞧了去,再百轉的柔腸,與旁人擦肩,也是貞寧不可近的淡薄。詩詞曲賦裏流傳的閨怨多是男人所寫,或者寫給男人看,更或者,隻因與心相關,才在他麵前流露了淒楚與哀傷。吟念紛紛如雪,要那個冰清的相見,連惆悵也是珍貴的,好比茫茫人海裏,陡然隔岸,相對儼然。

大概世間男子都希望那顆玲瓏的女兒心,在思、在想、在盼。他們千山萬水,追風逐月,越是如此,越希望能住在一顆心裏麵。

隔著鏡子,就像隔出了另一個空間,裏麵的人分明是自己,偏又恍惚,仿佛是不確定的,幾分玄妙慢慢放大。它能照出眉目,可也能把性情臨摹了去?總覺得失神,借著眼底的波光,自生煙雲,是被鏡子裏的人借走了吧,能臨影的物件都通著靈,比如水麵,還有,對麵人的眼睛。

枯枝淡色,蒹葭蒼蒼,那雙星眸,深如寒潭是她,妙如春花也是她,縱然和煦如暖陽,散淡似雲過天庭,也是難猜的清遠。其實,那段盈白心思,是藏在眉端的,掩不住,卻總是被忽略。簇簇落下來,荏苒浮生裏,時光落了雪。

然而再刻骨的冰封,也抵不過一場為你而來的春風。

是誰支起了窗,吹麵不寒的風帶著植物生長的氣息,柔柔地吹到臉上,可落到心裏,卻是十萬裏火急與浩蕩。

已經是春天了,過往的風明顯清軟,那花枝等不及,先上了羅衣輕衫,外麵的賣貨郎穿街過巷,想必又有了新顏色,才使這腿腳奔得忙。

一切都要活絡起來,光陰更迭,催生的,是紅塵裏的情絲,尋找那個落腳點。

再清涼的心也怕懷春,一朝冰凍遇楊柳風,全化了五彩斑斕,且生著香,不暗、不躲、不藏,就那樣張揚那樣烈,不瘋魔、不成活。隻因這韶光賤呀,傾城的顏色,轉眼便褪了,餘下的時光仿佛無涯,全是寂寂。

我走在春風裏,忽然就有那麼一瞬間,說不出的情緒滿滿地壓在心上,難言的感觸,隻想落下淚來。待全心全意地去追尋,卻又倏忽縹緲,漸漸淡去。立在花影裏獨自回味,似一痕清淺的舊夢,無法描繪得清楚,找不到那個能完整表達出的詞句,怎麼都不合適,怎麼都是唐突,隻有自己清楚,那珍而重之的悲欣與感動,是百轉柔腸裏最無情的驚動。

或者就是天意不讓說,說出來就淺了、淡了、薄了,能臨摹和形容的,一定都不是極致的,王羲之醉了才有《蘭亭序》,曹雪芹十年血淚未能讓《紅樓夢》終結,而這殘缺,卻映襯著它無處不美。

包括世間那份最珍貴的懂得,定不是解釋了又解釋,敘述了再敘述才讓那個人明白,而是眉目才動,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彼此已經篤定,不會有任何差錯。

隻有心裏隔山隔海,才會用喋喋不休的語言做倚杖,知己難遇,所以不求不盼。幾生幾世修來的緣分,若注定在這一程安穩豐盈,屋簷下的那份等,苔上痕最清楚,這就是修行。

苔上痕,眉間黛,生就的兩兩無言兩心繾綣,把這塵世,看得最不自由。

學畫蛾眉獨出群,當時人道便承恩。

唐人有多大膽,從女子的眉端就可想見。

蛾眉妝是唐朝流行的一種畫眉方法,需將眉毛全部拔除,再用石黛於靠近額中的地方畫上兩道短而粗的眉,如翅膀一樣,也叫“飛蛾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