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托意眉間黛(4)(2 / 3)

她走過大江大河,曆過風雨,識過人心,最終厭倦了漂泊,安身在這裏,養花種茶,洗盡鉛華,淡看風沙。臨水開間鋪子,等有情人來終老,不至一世荒蕪。

那天我讀她桌上的書。你看倦了詩書,走倦了風物,你離了家,又忘了歸路。此時此地一間柴屋,誰進了門,誰做主。

我把胭脂盒放進繡花包的時候,它隻是一個盒子,裏麵什麼都沒有,就這樣,又陪我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後來,我避開喧囂,才尋到古法製出的胭脂,放進盒裏,學著欣賞這塵世,給我的留白。

選了正紅的顏色,如雪夜裏的大紅燈籠,如西窗裏的紅燭,也如新娘頭上的紅蓋頭,那份傳統的美是融在骨子裏的,早修成了心裏朱砂,滄海珊瑚。

這盒胭脂換成今天的稱呼,確切地說是腮紅,在古代,胭脂是麵脂和口脂的統稱。

《紅樓夢》裏的寶哥哥拿的是個白玉盒子,他跟平兒介紹說:“鋪子裏賣的胭脂不幹淨,顏色也薄,這是上好的胭脂擰出汁子來,淘澄淨了,配了花露蒸成的。隻要細簪子挑上一點兒,抹在唇上,足夠了。用一點水化開,抹在手心裏,就夠拍臉的了。”

可見這小小一盒,也當真是寶貝,帶著那麼些說不出的神奇,染了粉麵,點了櫻唇,那一點嫵媚就溫軟了。

女子紅妝,這一點紅,就是胭脂。

《古今注》中這樣的記載:燕支,葉似薊,花似蒲公英,出西方,土人以染,名為燕支。中國謂之紅藍,以染粉為麵色,為燕支粉。

燕支,即為胭脂,又名焉支。

漢武帝時期,張騫出使西域,使中原與西域的文化和特產得以交流,他帶回了大量物品,這其中就有胭脂。後來霍去病攻打匈奴,連續攻克焉支、祁連二山,當地人痛而歌之,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它最初到來的時候是尊貴的,穿過大漠悠長的笛聲,是從遙遠的西方跋山涉水而來的嬌客,那裏晚霞聚集,夕嵐流光,籠罩著神秘,這便是歸去的歲月,留給人間的一抹絕色。

製作胭脂的原料是一種叫紅藍的花,也叫紅花,張騫從西域帶回了它的種子,也帶回了製作胭脂的工藝。紅藍花含有紅黃兩種色素,做的時候要在花開之時把花整朵摘下,然後放在石缽中反複杵槌,用清水淘去黃色素,再用殺花法提取出紅色,這就是獨一無二的胭脂色了。

它被作為外邦貢品帶入宮廷,頓時三春繁盛,成了眾女子的心頭好,也是天下男子的眼中情,很快就流傳起來,而且再也沒有下過妝台。

用一朵花,換一個人間美色,千年繁華,它烈焰似火,在別人的故事裏,也想一一細說。草木有本心,經過錘煉與沉澱,它癡絕如初,香魂如鎖。

紅妝是它,紅粉是它,紅顏仍是它。它取自於花,卻脫離了花的輪回,以另一種形式演繹深情,另一番麵貌重新開放,瞬間的殘破,老去的芳華,和涅槃後的默默,如靈狐,撞進你的命數,從此什麼都不再說,也不用說。

胭脂的傳入,使粉麵烏眉的妝容迅速有了變化,仍以美豔為主題,但精致無瑕已不再是唯一,還要一個新巧。好像以前沒有辦法讓麵目豐富起來,畢竟少了這抹顏色,就是四季短了春,隻管如常就好了,再是巧婦,也沒奈何。

胭脂打破了這千篇一律,你喜歡素雅,便可淺淺掃過,就要那份淡淡的隱約,不明顯,卻又明顯不一樣了,清冷裏有了纏綿之態,看綠水清波也有了期待。你喜歡柔媚,一定是細細暈抹,珠釵衣衫也都是嬌的,人在朱閣,仍綻放得深刻。

濃妝豔抹和輕描淡寫,不過都是在遷就性情,左右都是妥妥的。胭脂用得好了,人便格外姣美,也有用得過了,會被說成妖裏妖氣。嬌和妖隻一點之差,卻是兩重風情,偏偏嬌宜仿,妖更難得。電影裏,白素貞和小青扭著腰肢,以千百年的修為,換人間一段行走。

妖氣最重的,便是愛情。

楊貴妃與唐明皇的愛情驚天動地,她也是有妖氣的。《開元天寶遺事》中,有這樣的描述,“貴妃每至夏月,常衣輕綃,使侍兒交扇鼓風,猶不解其熱。每有汗出,紅膩而多香,或拭之於巾帕之上,其色如桃紅也。”

脂粉把帕子都染紅了,想來倒也算不得什麼,都是難免的事,花落了殘紅,有心人看了,也是一處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