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那麼平靜,仿佛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對不起。”
“你又沒錯。”她微微抬起頭,看著慘白的天花板,“你相信嗎,程晨,是我勸我媽媽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的,你不知道她有多害怕。有一天晚上,大半夜了,我爸爸還沒有回家,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我聽說他在外麵有‘小三’,我問我媽媽知不知道,她還給了我一巴掌,說:‘你要相信你爸爸。’可是那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卻聽見屋子裏發出來細碎的哭聲,你知道的,整個高中,我的睡眠都不是太好,很輕微的聲音都能驚動我。然後,我暈乎乎地下床,推開我媽媽虛掩的房門,接著,我就看見縮成一團的她,正在哭。”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程晨,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就像是被涼水從頭澆到腳一樣。”她喃喃地說,“我抱住了她,我說:‘媽媽,怎麼了?’她看見了我,可還是止不住地哭,像是這麼多年的眼淚要一次性地哭幹一樣。‘我該怎麼辦?’她問我,‘我們該怎麼辦?’她這麼一說,我就意識到,以前聽說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了。我咬著牙說:‘媽,要不你們離婚吧。’”
“她像是忽然被嚇住了一樣。我想,她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會跟她說這樣的話。有些話,一旦說破了,用再美好的語言去編織也彌補不了那塊殘缺了吧,就好像夫妻之間的生活一樣,什麼不計前嫌,都是個幌子。我媽媽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可是,明白道理並不代表能過好這一生。然後我媽就說‘離婚了你和你哥怎麼辦’、‘離婚了別人該怎麼戳我的脊梁骨’之類的話,我沒吭聲,等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之後,我問她:‘可是這樣過下去,你快樂嗎?’她沉默了。”
“就這樣,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給我爸爸打了電話,然後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為了這件事,我哥哥沒少恨我,因為,他本末倒置地認為,是我終止了我爸和我媽將近二十年的婚姻生活。所以,我轉學之後他壓根也不會去看我,我也不想提起他,跟誰都不想提起。”
她說完,又將臉埋進了手機裏。
那個夜晚太靜了,後來,我總覺得那天晚上在做夢,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我們喝幹了第一杯酒,是二鍋頭,在這樣有些曖昧不清的西餐廳喝二鍋頭,也是頭一回。
李淑媛的酒量並不好,一杯下肚,她的臉蛋早已緋紅起來,可是卻依然從容,她說:“程晨,你見他第一眼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他,對不對?我就知道,你那些小心思,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們說好了,今晚隻喝酒,不提往事的。”
“你是在怪我,我知道。程晨,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怪我,可是,我有什麼辦法,他是我哥哥,是我親哥哥呀。”她說著,忽然垂下了臉。
我沒有吭聲,伸手摸出煙來,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想要抽一根煙。
“可以給我一根麼?”她兀自喝完了第二杯酒,沒等我回答,就從我麵前的煙盒裏抽出一根煙,摁了兩次打火機才將煙點著。她將煙湊到嘴邊,鮮紅的唇,將乳白色的煙蒂襯托得更加慘白,這讓我想起宿舍裏的天花板。
“我在墨爾本的時候學過一次抽煙,”她說著,將煙蒂送到嘴邊,“我有個室友,也是中國留學生,很帥的那種,但是他嗜煙如命。有一天晚上,他在客廳抽煙,特別寂靜,那種寂靜甚至有點恐怖,我生怕他會想不開,割腕或者吞安眠藥什麼的,然後我走到他身邊坐下,我說:‘你能教我抽煙嗎?’”
她停頓了數秒,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寂寥,“你知道他怎麼說嗎?程晨,他木木地看著我,說:‘你竟然不會抽煙?’”她故意將聲調拉得很長,仿佛這樣就能完全模仿出那個留學生的樣子似的,“天知道,原來不會抽煙也能變成一件震撼人心的事情。然後,我就想起了你,可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早已熟練了這項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