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這樣的城市裏,總會給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就像過去的或者即將過去的人生,誰都無法再觸碰發生過的一切,並且後知後覺。

這一年的春天,李淑媛失去了她的寶寶——對,她就是這麼稱呼那個尚未成型的孩子的。那幾乎是她的全部,她不止一次地拉著我陪她去嬰幼兒童裝店采購衣服,她總會拿起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谘詢我,“這個小熊衣服可愛嗎?不過這件衣服的料子不算柔軟。”每當這個時候,我總覺得她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媽媽,至少,她會用她所有的一切來愛這個孩子。

但是,現在,她一無所有了。

此刻,我正驅車去探望她,車子穿梭在這個霧靄茫茫的城市裏,我總怕自己會走丟,因為這樣的顧慮,我開得很慢,如果可以,我還想再慢一點,或者幹脆停下車子,步行去醫院。但是,我提不動後備廂裏的那些營養品。

我知道,我還沒有準備好去看她。

就像她打電話告訴我,她要從南半球的那個國家回到雲城的時候,我猶豫了好久才決定去接她。

我也知道,我終究還是要麵對她的,隻要我活著,我總要麵對她的。

車子穿過廣場的時候,湘湘的電話打了進來,“你到了嗎?”

“還沒有,霧太大,路不好走。”我故作輕鬆地舒了口氣。

“要不,你就別來了,有我在這裏,我替你探望一下她也就夠了。”

“你怎麼能代替我呢?”我笑了。

“怎麼不可以?我是你妹妹,你是我姐姐,我怎麼不可以替代你呢?”她認真地說,語氣裏都是執著。

我嚇了一大跳,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喊過我“姐姐”了。

“謝謝你,湘湘。可是,我總得去見她的。”

“我知道。我是說,你可不可以晚一段時間再來?等她好點的時候,或者情緒稍為穩定一點的時候,她現在……”她停頓了一下,刻意地壓低了聲音,“她現在,情緒真的很糟糕,畢竟……”

她沒有再說下去,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再說下去。

“你也覺得是我的錯嗎?”

“我相信你,任何時候,你都不會騙我的,因為你是我姐姐。”

“她今天好點了嗎?吃東西了沒?”

“沒有,還是老樣子,一聲不吭地躺在病床上。我給她買了粥,還有雞蛋,但是她一口都不吃。”

“跟她說,我一會兒就到了,吃飽了肚子才有力氣罵我。”

“姐姐……”湘湘倉促了喊我了一聲,“你一定要來嗎?”

“湘湘,這是遲早的事情。”

然後,我掛掉了電話,眼前的紅燈閃爍了幾下,很快就變成了綠色,好像從靜止到重新上路隻需要短暫的幾秒鍾就夠了。但是,人生卻無法如此,有的時候,絕大多數的我們,可能就此靜止,再也沒有辦法上路了。

比如李淑媛肚子裏的那個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的寶寶。

這總讓我生出一種深深的負罪感,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我成了王東明的幫手——我是說,他請求我幫助他的那件事情終於如了他的心願。這跟我有莫大的關係,我知道,我用不著撇清得一幹二淨,我根本就撇不清楚,或許耿璐是對的。

我才是罪魁禍首,我是唯一的罪魁禍首。

那天晚上,她拿出手機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切都該結束了。隻是,我沒有想到她會那麼做,用那麼卑劣的手段來算計我。她把手機放在了我麵前,開了揚聲器,她詭秘一笑,“李淑媛,你都聽到了吧?我早就說過了,是她,一定是她害的李易繁不知所蹤,所以你們拍攝那個視頻的時候,她才不願意站出來,她其實是不敢站出來,她內心有愧。”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一潭死水般的寂寥無聲,我不知道李淑媛是不是睡著了,因為她最近很嗜睡,我甚至暗自祈禱她是真的睡著了,她什麼都沒有聽見。但是,她沒有。她的聲音哆哆嗦嗦地傳過來,“真的是你嗎?程晨,真的是你害死了我哥哥嗎?”

我沒有回答她,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片刻之後,電話那頭傳來破碎的、毫無意義的嘶吼,帶著沉重的撕心裂肺。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失去肚子裏的孩子的。我們抵達她屋子裏的時候,潔白的地板上都是血漬,她一聲不響地坐在地板上,眼睛裏是寂靜的呆滯。

醫生說,她的胎相本來就不穩,再加上最近思慮過重,神經衰弱,根本就受不了什麼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