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要忘記我嗎?哪怕是隻記得那麼一點,很小很小的一點,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你以後還會記得我嗎?”他認真地幫我剝掉蝦殼,把鮮嫩的蝦仁放在我麵前的盤子裏,他還沒有顧得上吃一口,就開始剝第二隻。
他知道我喜歡吃蝦,他知道我所有的喜好,因為他是李易繁。
我沒有抬頭,風從廣闊的海洋上空吹了過來,帶著海水的鹹腥味,外麵的天地早就暗了下來,將酒店的那種柔光襯托得美輪美奐。因為是旅遊淡季,所以臨海的星級酒店並沒有什麼遊客,富麗堂皇的餐廳裏坐著寥寥可數的食客,我不知道他們是否跟我們一樣明天就要離開這裏,將眼前的一切收攏進腦海,揮手告別。
是的,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回到雲城——那個對我來說略帶悲壯和殘忍的城市裏。這將是我們相聚在一起的最後的一個晚上,我們還能一起吃上一頓像樣的晚餐,聽海邊的起潮聲,我們甚至還能一起回味曾經某個激動人心的時刻。但是,也就隻剩下這最後一個晚上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開始倒數了,我們會分道揚鑣,會各奔東西,會永不再見。
他已經將盤子裏的蝦剝得差不多了,蝦殼堆滿了他麵前的盤子,他將剛剝好的那隻蝦仁放進了我的盤子裏,“好吃嗎?”他說。
我點了點頭。
“程晨……”他柔聲看著我,“可以不要忘記我嗎?哪怕是隻記得那麼一點,很小很小的一點,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我放下了筷子,抬起頭看著他,“李易繁,我真的不想再聽這些。”
他垂下了眼簾,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一言不發。
空氣凝固了,是蕭瑟的,寂靜的,也是淒寒的。
“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我抬起了頭,凝視著他身後的那片漆黑,遠處的燈塔宛若一顆寂寥的星星,點燃了這個世界尚存的美好。“不管怎麼說,我都該感謝你,真的,謝謝你讓我知道了我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也謝謝你教會了我如何去愛一個人。都過去了,你我都會遇見更好的人,都會重新開始,馬不停蹄地往前跑,生命就是這樣,沒有終點。”
他蠕動著嘴唇,將麵前的白蘭地送到嘴邊,喝掉了一大口。
這個晚上,他喝了太多酒,若是在以前,我肯定會勸阻他,說一些喝酒傷身的大道理,但是,今天我什麼都沒說,我就那麼看著他喝幹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他喝多少,成為什麼樣子的人,都跟我再無關係。
我站了起來,“我已經吃飽了,我要出去散散步。”
那雙溫暖的手,很快就觸碰到了我的手腕,他拉住了我。那種溫暖、火熱、蠢蠢欲動,都寫在了他手掌上的溫度裏,“天氣預報說,今晚會有大暴雨。”
我下意識地推開了他的手,他略微尷尬地幹咳了一下,然後我說:“怎麼會?”
短短三個字,卻讓我一陣心酸。
我們明明那麼相愛,曾經許諾要把最美好的未來給對方,怎麼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
一如“我愛你”,也是三個字,卻道出了另一段結局。
我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落地窗倒映出燈火闌珊的餐廳,關於外麵的一切,其實我什麼都看不見,可我還是說,“外麵明明是風平浪靜,再說了,我又沒有要拉著你,我自己一個人去就行了,你怕死,我不怕。”
他立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像是受到了很大的侮辱一樣看著我。他筆挺地站著,“我一點都不怕死,比起失去你,死亡實在是不值一提。我們去看海,現在就去。”
走到酒店門口的時候,年輕的侍者提醒我們,“真的要去看海嗎?今天晚上會有台風的,海邊很危險。”
“沒關係,我們不會走很遠。”他說。
我們就在侍者的膛目結舌中走進了那抹墨黑色,天地一片祥和,根本就找不到半點台風的蹤跡。海風徐徐,從遙遠的不知名的地方吹過來,帶著一股又一股的潮濕氣。李易繁走在我左邊臨近海邊的位置,他歎了一口氣,“我們在一起那麼久,我卻從來都沒有帶你出來玩過,真是很抱歉。”
“都已經過去了。”我說,“現在再說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酒店的那股柔光已經被我們遠遠拋在了身後,它所有的光芒就像黑夜裏的星星一般閃爍著。李易繁湊近了我,他像是下定了很大決心一樣拉住了我的手——這個在過去再平常不過的動作,此刻卻變得艱難。我下意識地甩開了,我一想到這雙手曾撫摸過另一個身體,我就覺得惡心,由衷的惡心。
於是,我拚命地向前奔跑,身體與廣袤的天地摩擦卷起風,呼嘯而過。李易繁的聲音從我的身後傳過來,他像是被風吹走了,連聲音都是縹緲的,他說:“程晨,你慢點,你不要跑,你慢點好不好?”
我沒有理他,我帶著我的屈辱,我的悲壯,我的哀傷,拚盡了全身的力氣往前奔跑,我要鑽進深邃的黑暗裏,我要躲進無人的空曠的世界裏。這段日子,在我身體裏堆積如山的火藥,好像終於要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