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這就是你要找的程晨啊!你快看,你還認不認得她?”他早已老淚縱橫,我看得出來,這兩年來,他沒有虧待他。

李易繁木訥地看著我,他好像很怕我,一個勁地躲在老人背後,“她不是程晨,我們程晨是不會哭的。”

我含著眼淚笑了起來,我說:“李易繁,現在呢?你現在能認出我了嗎?”

這個城市終於有了那種久違的闊別重逢的熟悉感。

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這種感覺,我不止一次在空蕩的休息日奔赴我的母校,我在那片純淨的天空下穿梭,走過喧嘩的操場,人潮擁擠的食堂,當然還有寂寥無聲的圖書館。一切都沒有變,一切都還是那麼熟悉,但是已經物是人非。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會覺得莫大的哀傷,好像心裏的某個缺口忽然被打開了,就像阻攔河水的堤壩被衝毀了一樣,洪水狂妄地、肆意地想要吞噬掉這個世界。

於是,我總會被大段大段的記憶所汩沒。我還記得那個橢圓形的巨大的操場,每個深夜,我總會和李易繁一起跑步——他倒著跑,不停地為我鼓掌,“程晨,加油,你就要趕上我了。”我早就已經氣喘籲籲了,我恨不得立馬就倒下來,躺在寬闊的草坪上,就此睡過去。但是我沒有。我咬著牙,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毅力堅持了下來。到終點的時候,他總會一把抱住我,仿佛,如果沒有那個擁抱,我就會徹底癱瘓在深夜的操場上一樣。

我也忘不了那天晚上,我獨自一人在空曠寂寥的操場落魄獨行,我也不知道圍繞著那個軌道走了多少圈。不管走了多遠,我總會回到原點並且重新上路,沒有人知道那時候的我有多淒涼。

可是,如今他總算回來了。我終於可以丟下這些年的膽戰心驚,還有人前的刻意隱藏,然後,不顧一切地抱住他,我總算可以這樣了,總算可以看見他真正地站在我麵前,而不是刻意地或者虛無縹緲地時不時從我的腦海中蹦出來。

他是真實的,是觸手可及的,是再也不會丟下我的。

但是,他依然不認識我,他甚至不認識李淑媛,他也不知道這裏是他從小長大的雲城。還有一個龍城,那裏住著他年邁的母親,他什麼都不知道。

當然,他更不可能記得耿璐。

我把他接回家的第二天,一大早,耿璐就敲響了我家的門,她淚眼婆娑地看著我,“他回來了,是不是?他總算回來了,是不是?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看他一眼,就一眼?”

我一手拉著門,以一種門神的姿勢擋在門口,“他還在睡覺。”

然後,她忽然就跪在了我麵前——她仰著頭,淚水磅礴了她的臉,“我就看他一眼,一眼就夠了……求求你。”

李易繁就是這個時候走了出來,他好像還沒有睡醒,木訥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連聲音都是憔悴的,“你們這裏的人怎麼都這麼奇怪呀,為什麼每天都哭呀?”他頓了頓,看著跪在地上的耿璐,接著說,“對了,你認識程晨嗎?一個很好看的姑娘,我把她弄丟了,我找不到她了,你看見她了嗎?”

耿璐茫然地搖頭,她空洞地望著李易繁,“你還記得我嗎?”

李易繁撓了撓頭,“你?你是誰呀?我們見過嗎?”

耿璐迅速地——像一隻突然就破裂的氣球一樣癱軟在地上,再也沒有說出話來。

我辭掉了工作,因為李易繁要找程晨,我不得不陪著他。

我們又重新上路了,他要去海邊,他說,他就是在海邊弄丟程晨的。

我問他:“你為什麼一定要找程晨啊?”

他從柔軟的座位上坐了起來,端正了身體,目光如炬地看著我,“你不會懂的,你又不是程晨,你怎麼會懂呢?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羞澀地笑了笑,“因為我愛她,你知道什麼是愛嗎?就是我現在有兩顆糖,我都願意給她,一顆都不會留給自己。”

“那你怎麼會把她弄丟了呢?”

他委屈地低下了頭,“我也不知道,我記不起來了,我隻記得我是在海邊弄丟她的。我好害怕她被海水卷走了,我好害怕會再也找不到她了,真的好害怕。”

飛機就是這個時候起飛了,他重力失衡地往後仰,我一把拉住他的手,他的眼睛忽然就亮了,他看我的眼神真像六年多以前!真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