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重新開始,我想重頭再來。

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我還是失去了他,毫無防備地。

我在醫院守了一夜,可還是守丟了他,我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耀眼的陽光已經折射進蒼白的病房裏,床位是空的。我還以為李易繁去衛生間了,或者去買早點了,但是,我等了又等,找了又找,都沒能再見到他。

我給李淑媛打電話,她的聲音還沒有睡醒,她沙啞地問我:“程晨,有什麼事嗎?”

“你在哪裏?”

“我還能在哪裏,我在學校啊。”

“昨天晚上,那個人,不是你嗎?”

“什麼人啊?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啊,程晨。”

然後,我掛掉了電話,我開始覺得一切都是那麼虛無,我像是在做一個夢,一個不知道所以然的夢。我在這個夢裏丟掉了李易繁,丟掉了所有的執拗,也丟掉了最單純的愛情。我甚至沒能在他受難的那一刻挺身而出,我甚至沒能好好守護他。

我退了機票,又在那個城市停留了一個星期——李易繁的行李都在酒店裏,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或許他隻是出去散步了,也或許他是迷了路,他會回來的,如果他回來了找不到我,他肯定又該著急了。

在這一個星期裏,我一邊等候,一邊在城市裏尋找,我問每一個路人,有沒有看見過一個筆挺的少年,我把我們的合影拿出來給他們看,但是,他們隻會對我搖頭。

一個星期以後,我獨自從海邊回到了雲城,我假裝沒事一樣上班,畢業找房子。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不願意承認他是失蹤了,我不能讓整個世界都向宇宙發射他徹底失蹤了的信號。我寧可相信他隻是躲起來了,可能他真的不願意再見到我,或者,也不想回到雲城,於是,他就這麼憑空地、帶著某種傳奇和詭異的色彩,消失了。

關於那個夜晚,我也從未向李淑媛提起過,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忍不住了,真的很想問問她,但是話到嘴邊,又被我吞了回去,我害怕那個人真的是她,我一點都不希望那個人是她。

於是,我讓這個秘密深埋在我的心底,我要讓它永不見天日。

李易繁已經回不來了,李淑媛不能再走丟,不然,李阿姨該怎麼過下去?

兩年半了,他依然沒有回來。

我開始漸漸接受了他不會回來的事實,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想,一切的罪過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害了他,我是罪魁禍首。

可是,現在他正坐在我麵前,我差點沒有認出他來。

他穿著灰色的粗布衣,眼神渙散地坐在我麵前,他的坐姿是佝僂的,不再是那個筆挺的少年,滿身的魚腥味,他說:“你認識程晨嗎?我找不到她了,你見過她嗎?”

我抓住他的手,他很快就抽走了,“隻有程晨才能拉我,你們誰都不能碰我。”

我說:“李易繁,你還記得我嗎?”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像是在努力地回憶,但是他一無所獲,他攤了攤手,嘻笑著看著我說:“你是誰啊?你這人好奇怪啊,怎麼還哭了起來?”

我這才意識到,豆大的淚珠已經爬滿了我的臉,他回來了,真好。

“我是程晨啊,我就是你要找的程晨啊。”我淚流不止。

“你怎麼會是程晨呢?程晨可比你漂亮多了,而且我家程晨從來都不會哭,她愛笑,也隻會笑,她怎麼會哭呢?”他托著腮幫子,一臉憂愁地看著我說,“你不是程晨,你們騙不了我的,你們都是壞人,你們就是想騙我,你們一點都不愛我。”他站了起來,想要跑出去,但是卻被他身邊的老爺子一把拉住了。

“你們別問了,他隻記得‘程晨’這個名字,其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個穿著灰色大衣的老爺子滿臉滄桑地看著我,“你就是程晨吧?我總算見到你了,真好,我現在終於可以放心地把他交給你了,你一定不會丟下他的對不對?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的。見人就問,‘程晨呢,你看見程晨了嗎?我找不到程晨了怎麼辦?’我們問他,‘你叫什麼,是哪裏人?’他隻會搖頭,他隻記得‘程晨’這個名字。他在我們那裏逛了好久,沒得吃也沒住的地方,我覺得他可憐,剛巧,那時候我開了個魚鋪子,正需要幫手,我有私心,就把他留了下來幫我打雜。他幹活倒也利索,什麼苦都能吃,我們也沒虧待他。不過,他逢人就會問,‘你看見程晨了嗎?我找不到她了,怎麼辦?’現在,我總算是見到你了。”他朝我伸出一雙枯槁的手,我用力地握住了它們。

“我孫女在網上看到了一個視頻,她說視頻裏有個人很像阿木,哦,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又給他取了個名字叫阿木。我還打趣她,‘怎麼可能,阿木天天在我們魚鋪裏撈魚,怎麼會去拍什麼視頻呢?’我孫女就把那個片子找給我看,我一看,還真像,我孫女說你們都在找他。人心都是肉長的,我猶豫了一個晚上,最後還是決定把他送回來了。”他說著,重重地歎了口氣,從手邊的包裏摸出一個棕色的信封,“這是他這兩年多來,在我們魚鋪裏幹活的錢,他又不認得錢是什麼,所以我可以放心地把這筆交給你了。”他已經把那個棕色的信封塞在我的手心裏了,雖然並不多,可是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