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杏花雨, 放榜這天是個雨天。
填榜官醮著筆墨, 遲遲不敢下筆。黃紙旁擺著的是份名單, 搖搖頭笑道:“皇上現在真的是什麼心事也不藏了....”他還以為會是個榜眼探花呢。沒想到, 嘖嘖兩聲, 提筆寫下:第一甲第一名京兆府章年卿。
與此同時, 劉府書房內的案幾上正擺著一份墨卷, 隱約見左上角鐵鉤銀劃一行楷字,欽定第一甲第一名。
屋內氣氛緊繃一線,劉府的門客們低眉肅目, 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有人偷偷抬眼看著桌子上的墨卷,確認是原件之後,心中更是膽戰。
良久良久, 劉宗光終於擠出一句話, “沒想到章芮樊這麼會教兒子。”
“爹...”劉俞仁剛想說句什麼。
劉宗光抓起桌子上的東西劈頭蓋臉的向劉俞仁臉上砸去,吼道:“你跟著孔明江念了那麼多年書, 你他娘的就隻給我考了一個貢生回來。我不指望你拿狀元, 也至少考個進士吧, 啊!哪怕同進士身。你老子我也好安頓你!”
他恨鐵不成鋼的指著劉俞仁, 手指在顫抖:“你給我滾, 現在!”
劉俞仁臉色慘白, 抖著嘴唇。諸多門客想上前為他說幾句,劉俞仁抬手攔住,一撩袍, 撲通跪下, 重重磕頭:“孩兒知錯。兒子讓爹爹操心了,是兒子不對。你莫要氣壞了身子。”
劉宗光見他這副樣子便心軟,目光掃過諸人,發現滿屋子的謀士門客無一不想為劉俞仁求情的,縱然此刻他在震怒,這些人仍然滿目擔憂,企圖頂著他的怒火死諫,心裏忽然就一鬆。
罷了,這世上有人天生是文曲星,有人天生是孟嚐君。本就強求不來什麼。
劉宗光抬手三折兩卷嗎,將章年卿的墨卷扔下去,吩咐道:“速送回禮部。”望著窗外雨勢漸小,歎道:“黃公說巳時雨停,怎麼都巳時一刻了,雨還在下。”
沒有人接話。劉宗光也不在意,問兒子:“孔明江手裏握著你的把柄,當初你不願意和馮俏成親,現在如你所願了。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辦?”
劉俞仁沉默將就,態度堅決:“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爹的第二個辦法。”
劉宗光很耐心,反問:“那你想怎麼辦。”
劉俞仁緊緊閉著嘴巴,不吭聲。
劉宗光當初在劉俞仁麵前擺了兩條路:一、娶馮俏。二、殺孔明江。
劉俞仁都不願意。孔明江孫子輩裏的女孩子,就屬外孫女馮俏最大。可這個最大的女孩子,都要小他九歲,還是一團孩子氣。
而孔明江,他的恩師。他更不願意殺他。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不敢說視孔明江為父。卻也做不到弑親師,手刃對他有授業解惑之恩的師父。
因這一舉動,劉俞仁在席下門客中飽受好評。
劉宗光厲聲道:“我可以不殺孔明江,但是兒子,十年後,倘若這朝堂之上真有人能與你一爭高下,必是章年卿無疑。你今日把馮俏和馮俏身後的孔家推給你的對手。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此時屋子裏隻剩父子二人,劉俞仁目光坦然,靜靜聽著父親的話,一句也不辯駁。
劉宗光目光微狹,將他的兒子看的明明白白,一語點破他的心事,道:“我知道,你相信孔明江的為人,你也相信他不會講這件事作為把柄說出去。甚至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我,無非是覺得我劉宗光不敢殺孔明江。”
劉俞仁目光微縮,忙低下頭,不敢看父親。
“可是俞仁,你知道孔明江有多麼護短嗎?他脾氣又臭又硬,皇上的情都不領。誰的人情都不肯求,他這一生甚至沒有為他兒子謀過一官半職。卻為他唯一的女兒滿京城的求人。”劉宗光神色微微妒忌,一閃而過,喟然道:“馮承輝這一輩子也就取了一個好媳婦。”
頓了頓,“你想的沒錯,我的確不敢殺孔明江。不是因為我怕他也不是因為怕皇上怪罪。而是,他是孔氏後人,最嫡親嫡係那一脈。殺了他,我怕我劉氏子孫,今後再也沒有一個能在仕途上冒頭的。”
劉俞仁抬頭時已經滿臉是淚,“父親。您是擔憂我日後與章年卿為敵,恩師會為了他的孫女婿而不惜性命將這件事說出來嗎?”
劉宗光沒有回答,溫和的看著兒子。那雙睿智的眼睛仿佛再問,你不相信嗎。
“可是父親,滿朝文武,千萬父母官,我大魏朝上上下下這麼多官員。您怎麼就知道,日後冒尖的會是章年卿,而不是王年卿、李年卿。”劉俞仁近乎哀聲:“他不過就是考中了個狀元,您怎麼就武斷的將他列為我日後的勁敵呢。”
“直覺。”劉宗光斬釘截鐵道,他的預感很不好:“當初鄉試的時候,章年卿突然殺出來,奪了你的名次。我便有不好的預感,緊接著,孔明江為張章年卿和馮俏請了親。再到後來,你將他請進府內。那時候為父便知道,這是你一生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