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好又辛苦一趟,連帶著替她打開了遞到手上。這家夥居然連聲謝謝都不說,眼睛盯著那個廣東還是香港的有點丫丫腔調的老男人搖頭扭屁股,眼光都變了色了。
吃過飯,喝了兩杯茶,天色已黑下來,父親和母親一塊兒出門去了,母親手中提著一個包,沉甸甸裝了什麼貴重東西,想是給那位朋友或者領導拜年去了。我向來不關心大人們的事,父親一走,我立即坐沙發裏,讓自己坐舒服一點,然後大口喝著幾百元一瓶的好酒,這麼幹喝沒意思,便切了一盤豬耳朵下酒。紫嫣看我喝的香,說想嚐一口,我遞給她酒杯子,她抿了一小口就吐舌頭,連聲喊辣,說道:“什麼呀,還沒可樂好喝呢。”
我就笑話她沒見過世麵,說道:“五糧液多少錢一瓶,可口可樂多少錢一瓶?”
紫嫣不屑的說道:“五糧液貴重還是洋芋蛋貴重?”
我說道:“當然是五糧液貴重了,洋芋蛋多少錢一斤。”
紫嫣特愛吃洋芋,不管炒洋芋絲還是烤洋芋蛋都愛吃,所以她打比方舉例子老拿洋芋來說事,聽我這麼說,她繃著臉一本正經問道:“肚子餓了洋芋蛋能吃飽,五糧液能喝飽嗎?沒聽過民以食為天嗎?還大學生,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我笑道:“你這是狡辯。難道國宴上招待外賓不上茅台酒,上洋芋蛋不成?”
紫嫣一笑,說道:“怎麼不行,咱們家烤洋芋老外還沒吃過呢,叫他們嚐嚐,香死他們了。”
我“哈哈”大笑,說道:“沒聽過,那樣的話丟人丟出國了。”
紫嫣說:“喝這麼貴的酒,其實就是窮講究,錢多得燒包。”
我不想辯論了。我居然跟一個小丫頭辯論起價值問題來了。況且,我一般辯論不過紫嫣的,與其輸,毋寧不辯論。
電視上一個電影演員扯著嗓子喊叫,說唱歌不像唱歌,說不是唱歌明明是歌唱晚會,看他那樣臉紅脖子粗的掙紮,實在累人。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叫紫嫣趕快換台,“咱們老家的驢叫喚都比他強,電影演不好跑出來唱歌,丟不丟人?”紫嫣卻喜歡的不行,嗑著瓜子跟著哼哼,頭不回嗆我一句:“一點藝術細胞都沒有,現在就講求個全麵發展,港台三棲明星人人既演電影演電視劇,又唱歌跳舞,人家這叫全麵發展。”
我“嘿嘿”一笑,不跟她爭論,繼續喝酒抽煙,我發現喝酒加上抽煙,味道好極了,一會兒一盤豬耳朵消滅幹淨了。
“哥,聽我們班王誠誠說,他跟那個誰談戀愛了,是真的嗎?”紫嫣眼睛不眨瞅著電視機,突兀冒出一句話:“那個女的演的電影我看過,賊沒意思,什麼破導演嘛,怎麼會選她演女一號呢?看她那慫樣,三角眼大嘴唇,要多難看就多難看,他會喜歡上她?太沒追求了吧。”還覺得罵得不過癮,又加上一句,說道:“一定是哪個小報記者胡編亂寫的。”
我一怔,想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她說的是電視上的那個男演員。這個問題把我難住了,實在不好回答,人家明星天天談戀愛,換女朋友比我換短褲還勤,誰知道他娘的是真是假?我隻好說醉話:“對上眼了唄,明星的感情,誰說得清呢。”
紫嫣一時想不通,一氣灌下一瓶可樂,嗆得直咳嗽。接著,她又問出了一個更難回答的問題:“哥,你跟誰對上眼了?”問完了想了想又說:“小荷姐不能算,我說的是你大學同學。”
我就想起了李臻和付捷,這兩個人在我腦海裏糾纏在一起,一會兒是兩個人,一會兒又合二為一,折磨得我吃不好睡不香。但我怎麼能告訴自己的妹妹這些事呢,所以我說:“哥一個對上眼的都沒有,誰能看上你哥呢。”
紫嫣嗔目而視,喊道:“不想告訴我就算了,懶得理你。”過一會兒不甘心,又說道:“我們班張曉東的哥哥也上大學,比你高一級,張曉東說他哥都換了三個女朋友,他說起他哥來神氣的很。哥,你怎麼這麼不爭氣,到現在一個都沒談?”
我“嘿”的一笑,沒理她。
紫嫣又說:“不過,哥,你比張曉東他哥可帥多了,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找一個既漂亮又聰明的女朋友。”
我隻好對紫嫣說:“可能會叫你失望了,我們學校大學生都是帥哥,個個比你哥哥強。”
這話紫嫣自然不信,繼續鼓勵我。
母親屋裏電話響了,我剛要起身去接,紫嫣飛快的搶我前麵跑過去接上了,嘀嘀咕咕說了一陣子回來,看她一臉興奮,知道肯定是好事,我問什麼事這麼高興,她含含糊糊說道:“沒什麼事,同學電話拜年。”我瞅她一眼,她嘻嘻笑了,臉也紅了。
唉,現在的女孩子!
第二天去參加同學聚會。
十一點鍾走進南苑賓館,我是精心挑選的這個時間段,我認為這個時間段既不早也不算晚,剛剛合適,既能躲開單獨跟杜勝友和柳春曉老師見麵,也讓大家感覺不出我是在逃避什麼。節日的氣氛濃烈,空氣中彌漫著爆竹煙花的味道,孩子們在大街上跑來跑去,搶著放鞭炮,欲放卻怕,爆竹剛燃起,就驚嚇得一溜煙跑開去,嘻嘻哈哈,嘰嘰喳喳,吵翻了一座小城,熱鬧了一個節日。過年是孩子們的節日,穿新衣放鞭炮,還能吃上各種各樣的糖果,又不用去上學,開心死了。我開始懷念童年。
走進賓館,看見樓梯口立著一塊牌子,上麵楷書寫一行字:“參加聚會的老師同學,請上二樓會師廳。”字是好字,就是看著別扭,我們是聚會,不是會師。這個小小縣城裏的人,有自戀癖,從官兒到商家,甚至到普通百姓,不管什麼地方搞什麼活動,總喜歡冠之以“會師”的名號,仿佛時時處處,要向人們展示那個曆史大事件,會師樓、會師門、會師商場、會師酒家、會師學校,等等,遍地開花,應接不暇,好像不加這兩個字活動就不隆重,就不醒目不吸引人的眼球。這兩個字儼然成了這個縣的標誌。
循著樓梯而上,大聲的喧鬧聲已經塞滿了整棟樓。我低估了人們對於聚會的熱情,原想正月初二日,人們更願意呆在家裏跟親人團聚,沒想到這些人還真夠講義氣的,大過年的別妻離子的跑來跟別的男人女人見麵約會,什麼心態啊。好不容易找到會師廳,站門口一目所及,知道今天來聚會的人,老師多學生少,隨便點了一下人頭,老師大概有十多位,學生超不過十位。看來老師們更喜歡這種場合。老師們很喜歡跟進了大學門檻的學生們聚會,如果這些學生中間有一個錢學森,更光榮更自豪。我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傍名學生!在封建社會,官僚們最喜歡的工作是學差,誰撈到手當一任欽點監考官,那就祖墳裏冒煙了,因為他就有了自己的門生,一支利益共同體,真正的榮辱與共。這個光榮傳統一直流傳至今,今天的老師們雖不能靠學生升官發財,至少可以出去吹牛,倘若學生中出了一個縣長或市長,老師是很驕傲的。可惜呀,芸芸眾生是絕大多數。涅槃是肯定的,誰都繞不開,重生的迄今隻有兩位,一位叫耶穌,一位叫釋迦摩尼。
常占美此刻還沒有坐下,站一邊熱情的招呼大家,看見有人進來,他便過去迎接,拉著手一個個安排座位。這正是他的性格,喜歡人前顯擺。這是一間大包廂,安排了兩桌飯,涼菜已經擺上桌了,學生向老師遞煙端茶,相互恭維。常占美大聲的喊叫:“楊濟你坐這裏,李振中你挨著張老師坐吧,大家擠擠吧,擠一塊兒熱鬧。楊帆你招呼你們那桌,別他娘的光惦記著喝酒,一會兒有你小子喝的。”又大聲喊服務員端茶倒水。他也不想想,這時候哪來服務員,服務員大都回家過年去了,整個二樓就安排了一個服務員伺候客人,隔壁還有兩個包廂,看樣子是家庭式聚會。現在人們都不在家吃年飯了,全跑酒店裏吃喝,美其名曰:消費。可見人們兜裏還是有錢了,消費是借口,擺闊才是理由。
那服務員一個人照看三四個包廂,忙不過來了,已有點被呼來喊去的生氣了,我悄悄告訴她:“悄悄的躲一邊去,假裝沒聽見。”她一笑真的躲廁所裏,半天沒出來。
常占美看見我進來,立即高聲大嗓的抱怨我的姍姍來遲,就像個在老師麵前顯示自己早到的兒童。我微笑著挨個向老師們打招呼拜年問候,柳春曉老師一臉微笑,好像跟我父親沒什麼過節似的握住了我的手,臉不紅心不跳的一個勁的誇我長高了長帥了,接著問候“程縣長好吧”。我跟同學們打了招呼,便拿出父親準備的煙酒,每個老師身邊放下一份,說道:“我爹要來給各位老師拜年的,剛出門又被人拉走了,說是市裏麵來了領導,委托我替他給各位老師拜年,這是他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請笑納。”房間裏立即響起嘖嘖聲,感歎不已。嬋月老師真的蒼老了,鬢間的頭發夾雜了白絲,她老公坐她旁邊,顯得比她年輕多了,兩口子眼含熱淚,連聲說道:“老鄉長還記得我們啊,又是煙又是酒的,太客氣了。”看她那樣子,我感慨不已,想這麼多年沒白思念她啊。可惜,我又想不起她姓什麼了。找了個座位坐下,悄悄問坐我身邊二班的,也就是常占美那個班的,一位長得有點對不住觀眾眼球的女生,“今天這頓飯誰掏錢?”她的回答叫我徹底放下心來,她說:“當然是杜鄉長,他說了他簽單,請我們大家盡管放開了吃喝。”
嗬嗬,竟然有這樣的好事,不吃白不吃,白吃誰不吃,反正不用我花一分錢。我早上起遲了點,父親已吃過早飯,早早出門給領導和同事們拜年去了,母親熱好了一桌子剩菜剩飯,紫嫣吃肥肉塊簡直就跟吃饅頭似的,狼吞虎咽,直吃得嘴角上流出肥膩膩的油來,我坐旁邊看了一會兒想吐,哪裏再吃得下東西,急忙躲出門,眼不見為幹淨。臨出門時就惦記上了這頓酒席,天不遂人願啊,這會兒一桌豐盛的酒席擺在麵前,眼巴巴看著,就是吃不到嘴裏。因為那位校長,站起來開始講話,當領導的,就是愛講話,也不分個場合。我記得他以前的名字叫董軍,現在不知道叫什麼,這幾年我們縣流行改名字,他改一個也是應當應分的。東關十字路口那邊前年開了一家“周易預測”門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女人,據傳是從台灣寶島那邊來的,整天忙著給大家預測前途和命運,婚姻、職業、家庭、仕途等等都在她預測範圍之內。就是哪家小孩尚在肚子裏,隻要給她兩百塊錢,她就替孩子起個好名字,據說她起的名字男女通用,最大的好處是那孩子將來一定前途光明,身體健康,據說連傷風感冒都不會得的。如此神奇,自然生意興隆,聽說找她預測命運的人,有一大部分是機關單位的領導幹部,她曾替農牧局的一位副局長測算過,她說他早應該是一把手了,之所以蹉跎至今,仍沒當上,就是因為他的名字不吉利,名字克了他的仕途。那位副局長如悟三真,當場拿出一疊鈔票,請她重新換一個名字,他說那名字原是先人給起的,先人沒文化,起得不好,影響了仕途。聽說那位副局長換了名字後,兩個月不到就真的調到另一個單位當一把手去了。那老女人縣城裏人送了個響當當的稱呼:“周易大師。”紫嫣偷偷告訴我,父親也去算過。好在父親沒改名字,否則我家戶口要重新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