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讓夢醒了吧(2 / 3)

鄉政府大院裏的職工食堂早就撤了,現在幹部職工自己弄飯吃。大院裏還是老樣子,還是以前的那幾排房子,一人一間既當宿舍又當辦公室。我還住後麵那一排,不過不是原先的那一間。那時鄉政府二十幾個人,現在有七十幾個,那時院子裏冷冷清清,現在熱鬧的很。

常占美興高采烈從鄉下回來,說老百姓這回看見他比上一回親熱多了,我笑了,說道:“那是,這一回你是送錢去的。”我們倆都不想自己做飯吃,出去街上找了一家羊肉館子,吃一碗羊肉麵片子,我要掏錢,常占美看來真的轉性了,都學會了搶著付賬。一時吃飽喝足,慢慢回來,還沒進大院,大門口就聽見裏麵有人喊道:“程寒雨,你女朋友找你來了。”我嚇了一跳,想李臻怎麼找這兒來了?臉紅心跳的跑進去,看見一個人站在我宿舍門口,看見了心涼了,停下跑,慢慢走過去,說道:“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了?找我爸爸辦事,為什麼不叫上我?”

她不是李臻啊!

來的是董潔茹。

“我還沒吃飯呢,可真餓死了。”董潔茹一身苜蓿綠裙裝,站在白色牆麵下,旁邊幾棵核桃樹掛了雞蛋大果實,倒顯得亭亭玉立,氣度不凡,一會兒引來一院子人的目光。我有點尷尬,想找常占美幫忙解圍,這家夥偏偏回來的路上,跑進了一家小賣部,說是去買包煙,其實是跟那個嬌滴滴的老板娘說話去了。沒辦法了,隻好開門請她進去,倒了水請她洗洗臉,問她:“想吃什麼?這兒可不比你們城裏,滿大街就兩家飯館子,一家賣燒雞的,一家羊肉館子,不過味道蠻正宗的,洗了臉帶你去,常占美就在羊肉館子隔壁,咱三個一起聊聊。”

董潔茹洗了臉,包裏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搓摸著臉上化妝,她身段還可以,就是那張臉不協調,又不善於化妝掩飾,一會兒一張黑皮膚臉蛋一會兒就變成了不白不黑的,就像是驢糞蛋上下了霜,越發看著難過。她還想換衣服,她說:“這裏滿街都是塵土,幾百塊錢的裙子弄髒了可惜。”

我可不願讓人看見她進了我的宿舍,換了衣服出去,叫大院裏這幫家夥胡思亂想,忙勸道:“沒看見大夥大眼睛看你嗎,那是看你這身裙子呢,這條街上人們還是頭一遭看見女孩子穿裙子。穿著吧,你穿裙子好看。”

她就朝我一笑,嗲聲嗲氣說道:“真的嗎?你說我漂亮?”

我忙說:“穿這身裙子真的漂亮。”

她聽了很高興,梳了頭,從一隻很漂亮的皮包裏拿出杯子沏了茶,卻叫我端著,這才出門。剛到院子裏,她緊挨著我,伸手挽住我的胳膊,這樣子就真的像一對戀人了。我掙了幾次沒能掙開,索性算了,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誰愛說啥就說啥吧。

常占美跟他的那個大學女朋友薑玲玲斷了關係,人家可不願意跟他來這種鬼地方,他又是個離不開女人的人,到這兒沒幾天就叼時間往那個小賣部跑,小賣部裏老板娘水靈靈一個少婦,男人不在身邊,最愛跟常占美掐嘴了。我和董潔茹進去時,兩個人已經坐在一張沙發上眉來眼去的調情了。猛然間看見我倆進來,尤其是看見董潔茹,常占美一個哆嗦跳起身,一聲“媽呀”,瞪大眼睛叫道:“可嚇死我了,潔茹,什麼時候來的?是公幹還是私情?嗬嗬,縣城的老師就是不一樣啊,這身打扮,饞死一街的男人,氣死一街的女人,桂花,你說是吧?”

那老板娘叫劉桂花,常占美已經省略了她的姓,直叫名兒了。

劉桂花朝常占美拋過去一個媚眼,嘬著嘴巴說道:“城裏姑娘會收拾。”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忙跑出去,站門口喊常占美出來,卻聽見常占美請董潔茹教劉桂花怎麼穿衣服好看,董潔茹興致勃勃的講了起來。

等了一會還不見出來,我幹脆悄悄回宿舍去了。

回到宿舍,看了一個小時的書,又寫了一篇日記,十點多時,常占美和董潔茹嘻嘻哈哈有說有笑回來了。董潔茹對我的不辭而別大為不滿,一進宿舍門就大聲抱怨,我忙向她道歉解釋,說下午吃了一根雪糕,肚子疼的厲害,早點回來休息休息,問她怎麼吃的飯。常占美搶著說道:“我們在桂花鋪子裏自己做飯吃,炒了兩個菜,燜了米飯,潔茹最愛吃米飯的。還真是,到鄉裏這麼久了才吃飽過一頓飯,你說是吧,潔茹。”

董潔茹坐到桌前,那兒我的日記本打開著,我忘了收拾。她剛看一眼,我忙過去合上收拾起,她就一臉的不高興,嗔道:“多大的人了,還寫純情日記。我說程寒雨,不想見我了說一聲,別躲躲藏藏的,有意思嗎?走,常占美,今晚我住你那兒,明天我就回城裏,過幾天就是國慶節,去一趟金城,我爸托人找關係了,過了春節我就到省城上班,小縣城我已經呆膩了。我說常占美,這鄉旮旯你能呆住,想不想進省城工作呀?找我爸托托關係,說不定能辦成呢。想想啊,省城,那是什麼地方,黃河岸邊聽濤聲,皋蘭山上觀明月,多滋潤啊。”

她對常占美說話,眼睛卻看著我。我裝作沒聽見,回頭對常占美說道:“經委老邢宿舍鑰匙在我這兒,董潔茹既然想到你宿舍休息,你安頓了她就到老邢宿舍睡去吧。”

董潔茹氣得鼻子“哼”一聲,扭頭不等常占美領路,一個人先出去了。常占美朝我尷尬一笑,說聲“我去先安頓了她”,抓起老邢宿舍鑰匙急急追了出去。

董潔茹的到來,叩開了我封閉幾個月的心緒,讓我想起了付捷和李臻,此時一個遠在天邊,一個相隔千裏。幾個月了,我還沒給李臻寫過一封信,不,是寫了沒有寄出去。一封是在高家寨子一個秋雨綿綿之夜寫的,一封是在這兒,我的辦公室兼宿舍裏寫的,還有一封尚未寫完,寫一半寫不下去了,這會兒都整齊躺在我桌廂裏。我想象不出付捷異國他鄉如何求學生活,但我知道,李臻一定望穿秋水,隻為我的一個消息。我應該把信寄出去了。

董潔茹氣哼哼離開了。常占美似乎有了別樣的情懷,他的心被董潔茹勾走了。他不再經常的過到我這邊,陪我喝酒扯閑話,他一趟趟往縣城裏跑,即便在這裏時,也是到“桂花鋪子”去的次數多。都由他們去吧,我寫了第四封信,連同前麵的兩封半一起寄出去,也算告訴了李臻我的消息,然後準備回到高家寨子,想著再努力一把,把老鄉們的洋芋賣出去。

我還沒出發,王百生村長進了鄉政府大院,他不是一個人來,是三個人一起來的,來時帶了一些“土特產”,這個詞似乎不恰當,因為他帶來的東西出門滿大街都是,如果是帶到省城裏或者市裏麵,那才算是土特產。他是來“請”我的,這是他自己說的,原來蓧麥子蕎麥和扁豆子賣了個好價錢,老鄉們賺了幾千塊錢,覺得“還是讀書人見過世麵,腦瓜子靈”,對我更加期盼了,眼看地裏的洋芋成熟了,想“請”我去替大夥兒想辦法。其實,我的“辦法”早交代清楚了,隻是老百姓說,“小程同誌在身邊踏實些”,所以王百生就叫上兩個人一起帶上土特產來了。

我估摸著不是老百姓踏不踏實的問題,王百生是惦記他的七八畝洋芋怎麼賣出個大價錢,也好多掙幾千塊錢的問題。因為我給他提過,上次去金城買蓧麥子時,跟一位經營蔬菜的老板談好了,等秋天挖了洋芋送過去,他收購的價錢,至少比縣城粉絲廠一斤多出一毛五分錢,一畝地能多掙兩百多呢。看來王村長是個久經考驗的官場老手,會辦事,他可不是空著手來,來時給我帶了好多東西。同時,他也給杜勝友書記帶了一份,瞅個下班沒人的機會一溜煙背進政府大院,我宿舍裏放一份,杜勝友辦公室裏放一份。可惜,好狐狸鬥不過好獵手,雖然王百生小心謹慎,還是被會計老張發現了,王百生臉上的汗珠子還沒擦幹淨,大院裏已經嚷嚷起來,像開了的鍋,尤其是老邢,都年底要退休的人了,回家了趕回來,一個個房間進出,嚷嚷道:“程寒雨才上幾天班,就有人給他送禮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知道輕重,這禮物他能收嗎?老百姓一年辛辛苦苦掙不了幾個錢,哎呀呀,現在的年輕人,不得了。”好在杜勝友也收了東西,所以外麵雖雷聲陣陣,我卻穩坐釣魚台。

常占美聽見了大為不服,氣咻咻騎上自行車趕回他的李家店村,把那個村長劈頭蓋臉大罵一通,威脅不給杜書記和他本人送禮,就別再想叫他幫村上賣洋芋了。結果不到天黑,李家店的東西也送進了鄉政府大院。這一下子惹惱了,不是開鍋的問題了,簡直是地震。我擔心老邢這樣下去會犯心髒病的,趕緊把王百生送自己的那一份禮物給了老邢,老邢終於滿意了,笑嗬嗬說道:“小程就是懂事,真不愧是老程的兒子。”

真他娘的,什麼話嘛,小程不是老程的兒子,難道是……不能再說了,再說就是自己罵自己了。我準備去一個地方,推起自行車走出大鐵門時,老張從會計室窗口伸出大腦袋,大聲喊道:“小程,回來給我帶十斤洋芋粉條子。”

我的老天,十斤粉條子,也不怕噎死你個壞慫。

我決定去看望老周鐵匠,回來這麼久了,一直惦記著去看看他,忙起來又忘了,巧巧今日政府大院裏為幾斤洋芋,幹部們鬧得熱火朝天,有幾個聽說過沒見過的家夥,今日也露了麵了,大聲吵吵著要他自己的那一份。杜勝友躲了出去,我看見他上了他那輛桑塔納小轎車,大概進城去了,今天再不會有事,我想到外麵散散心,走街道上忽然間想起了老周,便拐了個彎,朝鐵匠鋪子那邊騎去。312國道穿鄉而過,把鄉政府這個莊口劈為兩半,街道兩旁換了麵貌,店鋪一家緊挨著一家,生意好不好,先開起來再說。自從前年縣上開了“興商富民”動員大會以後,這個縣春筍般湧出許多商店鋪麵,我們鄉緊跟形勢,一窩蜂似的都做起生意來。這些店鋪,多半是鄉下農民來開的,做生意比種地有賺頭,人也輕鬆,農民們便丟下土地,跑到鄉上,換個身份當起買賣人,帶害房租都漲了好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