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操場去看,黑狗正盯著孩子們手中的食物,準備伺機而上。這會兒,大兵悄悄去了牆角,捉了隻小狗,放進了他的寢室。剛關上門轉身,黑狗擋住了他的去路,撕心一樣地叫著。大兵想跑,黑狗緊追不舍。我們拿著木棍去幫大兵解圍,黑狗卻也不甘示弱,倒迎了上來。大兵走到哪,黑狗就狂吠著跟到哪。沒有辦法,大兵隻有打開了房門。黑狗衝了進去,叼走了那隻小狗。

第二天上午第二節課下時,有學生驚慌地跑來:“老師,紅兒被搶食的黑狗咬了……”紅兒是村支書的女兒。

“這還了得?你們仨立即將這狗們滅了。”快五十歲的校長對我們發出了命令。

我們立即拿了木棍去角尋黑狗,沒有看到。我們來到院牆外。在牆根,居然有個象樣的狗窩,黑狗吃著食物,四隻小狗吃著黑狗的奶。我想拿木棍去打,被春子叫住:“不行,這樣是抓不住黑狗的,聽我的……”

一會,黑狗從狗洞裏進入校園,剛伸出頭,就被狗洞邊的鐵絲套緊緊地套住了。這是春子的發明哩。黑狗越是掙紮,鐵絲圈就越緊。聽到黑狗的叫聲,圍外的小狗們也叫了起來。幾分鍾後,我們看著黑狗痛苦地死去。死的樣子很慘,瞪著兩個大眼珠,看著我們。

大兵忙著去圍牆外捉小狗,四隻小狗全倒在地上,舌頭都掉了出來,一摸,剛剛死去。原來,小狗們已經咬舌自盡了。

我們仨都懵了。

“埋了吧。”我輕輕說。

就在牆根處,挖了個小坑,將黑狗連同四隻小狗放了進去。我們仨匆匆掩上黃土,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直到現在,我再沒有吃過狗肉。在我的腦海,常常有隻黃狗被撞後一躍而起的鏡頭閃現;在我心裏,時時有隻黑狗的那對眼珠圓瞪著。

我遇到狗時,我覺得,他們不隻是狗。

乞 丐

我、小李、老孫三人在街頭遛達。我是一名中學教師,小李是市財政局的科長,老孫是個私人企業的老總。

走到“麥當勞”門口,我們準備進去坐一坐。

忽然,我們幾乎同時看見,大約前方20米的空地上,躺著一張百元麵值的鈔票。我們不由地加快了腳步。看來,這頓“麥當勞”是不用我們自己掏錢了。

幾乎就在我們彎腰去撿起那張鈔票的同時,一隻黑乎乎的手伸在了我們的前麵,撿起了那張躺在地上的百元鈔票。是個乞丐,40多歲的瘸了一條腿的乞丐。

我們大失所望,不由啞然。瘸腿乞丐拿著鈔票,望著我們哈哈大笑,黑黑的麵龐裏閃著幾顆還不算黑的牙齒。

老孫命出了他那錢包,對乞丐揚了揚。他的錢包厚厚的,裏麵錢當然不少。

“他撿了一百元,頂得上乞討兩三天了。”小李說。

“看,他進了麥當勞了。”我提醒說。

我們隨著也走進了“麥當勞”。誰知,瘸腿乞丐沒有走向服務台,卻一跛一跛地邁向了那個寂寞的“公益捐助箱”,將那張百元鈔票撫平,穩穩地投進了箱子。那樣子,很是神聖。

我們到服務台點了酒水和食品,選擇了二樓靠窗的桌子坐下。可是,我們三個都像沒有了食欲,也沒有剛才的那麼多話語了。

窗外,瘸腿乞丐仍舊用他特有的姿勢蹲著坐著,麵前的破碗裏有著數得清的幾枚硬幣。

木 腦 殼

木腦殼是俺族裏的叔,年紀和俺差不離。這木腦殼的名兒是俺們兄弟替他取的。那年頭鄉下常放電影,那晚放的是《地道戰》,一陣槍響過後,他忙著那銀幕下找東西。

找啥?俺們問他。

槍子兒唄。他說。

真是個木腦殼。俺們齊聲道。

木腦殼是個貶人的號兒,俺們那會兒是沒講究個長輩晚輩的,於是不到三五天,叔的“木腦殼”名兒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村子裏的角落。就連他爹娘也這麼叫。說,他咋晚吃了兩大個兒瓜,又給尿床了,尿床了也不吭一聲,睡在那濕墊兒上。

咋不挪個窩兒?他娘拍著他屁股片兒,問。

俺想用俺身上熱氣兒烘幹尿窩兒。他嗡聲嗡氣地說。

真個木腦殼。他爹接著對他屁股蛋又是兩下。

木腦殼和俺們一同開始上學,俺們讀到中學時,木腦殼還在小學三年級當班長。他連莊了,他爹就擰他的耳朵說,俺打牌不連莊你上學倒連莊,氣人不?木腦殼個兒特高,比老師還高,他爹怕丟自己的臉,不讓他念書了。離開學校那天,木腦殼哭了,像個嬰兒一樣,號啕大哭。過了幾天,他爹讓他去學木匠,使墨鬥時居然拉不直,師傅便不要了他。他自個兒下到水田去捉泥鰍黃鱔,一天居然可以捉幾斤,比人家的都多。先是家裏人吃,吃不完了便去賣錢,人家給個三五塊便讓人連桶提走。不過,這些兒錢也足夠讓木腦殼的小花妹妹讀書了。小花妹妹乖,常常領大紅獎狀,領了大紅獎狀回來總是先給木腦殼看,木腦殼就咧開嘴大笑起來。

後來俺讀完中學又讀大學,不知木腦殼在鄉下怎麼過的。隻在俺大學畢業那會,俺娘到城裏來看俺,說你木腦殼叔就要娶婆娘了,是村西的胖妞。醜著哩,俺笑。

俏了守不住的,再說婆浪胖點就會生胖小子的,這是你木腦殼叔說的。娘說。果然,不到一年,木腦殼的胖婆娘替他生了個大胖小子。

俺大學畢業後回到縣一中教書,一直沒有木腦殼的消息。不想十多年後,在俺一次下自習的時候,俺碰到了木腦殼,還有他十五六歲的兒子。俺當時一眼就認出了他,還是那模樣兒,呆頭呆腦地。

來找你有事兒哩。木腦殼說。傻小子金牛今年考高中哩,考你的一中還差10多分兒,你替俺幫幫忙去,出多少錢俺都願意,隻要讓他上一中。

差10多分兒得多交2000多元哩。俺說。為啥非得進一中呢?

你辦就是了,俺有錢,這幾年收成好著哩。進了一中,金牛小子會使勁兒學的。說回來,一中的學生娃到時都是好大學生,也都是俺家金牛的同學,畢業後俺家金牛不就沾大光了?他說完嘻嘻地笑了。

俺應了下來。他又說,俺還得去趟鐵青家。

幹啥?俺問。俺知道鐵青也是俺們兒時夥伴,不過人家已經是縣人事局局長了。

明日個肯定有用得著鐵青的當兒的。木腦殼說。但俺壓在心口的話兒沒說出,你金牛才上高中,去讀大學還早,再說到時金牛大學畢業了還真用得上做人事局長的鐵青嗎?恐怕人事皆非了,真是個木腦殼!

接下的幾年,木腦殼年年進縣城,他家金牛上了個二類大學走了他還來。俺說你不用來了吧。木腦殼說,俺是去給鐵青送兩隻母雞,順便給你捎了一隻來的。

你犯不著每年去拜訪鐵青吧。俺說。

你是個教書人,可你懂得做房下牆角的理兒吧,牆角下得早、下得寬就好,俺這就是在鐵青那下牆角呀。木腦殼說。

金牛從二類大學畢業時,工作真的很難找。偏偏,鐵青調任成了副縣長,分配金牛到了縣人事局工作。

走,俺請客。木腦殼立馬找到俺說。

你個木腦殼。俺指著他的頭,笑著說。

一路的愛

小城。1路公共汽車。

一個老人,每天早晨都會坐上這1路公共汽車。每天上午8點多,老人都會準時上車,總是坐在第二排靠右的窗戶邊的座位上。1路車是環城車,環城一周得一個多小時。奇怪的是,老人上車了卻不下車,隻是在車上坐一圈了又回來,在上車的地方又下車。

每天,都是這樣。

1路車的司機和售票員總是在變,老人的每天上車和下車卻沒有變。時間長了,1路車的好多司機和售票員也就和老人熟了。

“老伯,您每天都要逛逛這座小城的風景啊。”有個年輕的司機問老人。

“是啊,每天看看。”老人邊說邊笑。

“那您每天都看,看不厭啊?”

“怎麼看得厭哩。”老人又笑了。

可是一想又不對啊。老人每天都是坐在靠右的座位上,那還有一邊的風景為什麼不看看呢。年輕人納悶了。年輕人多了一個心眼。每次到了長青路時,老人總會說上一句:“小夥子,開慢點行不行啊?”年輕人就慢了下來,可是這裏全是小攤小販的門麵,根本沒有什麼好的風景啊。於是就問老人:“老伯,這裏沒有什麼好看的風景,一會到了大橋那兒了我慢一些開車,多好。”

“就在這慢一些就行了,就在這慢一些就行了。”老人連聲說。

年輕人還是不明白。

終於有一次,這個謎給解開了。就在那長青路站口時,上來一個30多歲的中年人,見著老人就說:“爸,您上哪兒去啊?手裏還有沒有錢啊?”

老人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了,忙說:“有錢有錢,我隨便走走。”下午,老人當然不在車上,中年人又上了車。司機還是那年輕人,年輕人就問:“早晨那老人真是你爸?”

“是啊是啊,肯定是我爸,我每個月給幾百元的零花錢給他哩。東區偌大一房子也就我爸一人在住。我們在長青路忙生意,真是忙啊。”中年人說。

“其實呀,老人每天都從你們的門前走過哩。”年輕人說。

第二天早晨,司機還是年輕人,老人依然早早上了車,在長青路時中年人又上車去進貨。“爸,你怎麼又到處亂跑?”老人像犯了錯誤似的,小聲地說:“我就是有些記掛著你們,真的坐不住,想著每天來看看你們,但是又不想打擾你們的生活,這不好麼……”

兒子不再做聲了。年輕人不再說話,整個車裏一片寂靜。

年輕人在長青路把車開得很慢很慢。有淚,從兒子的眼裏流了出來,大顆大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