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父親約我一同去菜地摘菜。盛夏的菜地綠綠的,生機盎然。夕陽給菜園抹上一層金黃色的光芒,多彩絢麗。我的心情尚處在下午摸魚時的興奮之中,對如詩的黃昏頓生愛戀之情。隔著一畦菜,父親望著我,目光慈祥,又不乏嚴厲。我做賊心虛一般,扭頭看天上奇形怪狀的火燒雲。
父親說:“你想尋短見?”
我說:“一敗塗地,不好意思見人……”
父親說:“人難免會遭遇失敗,從哪倒下就從哪站起來, 才是男子漢對待失敗的態度。就你這態度,考上大學又有什麼用?就你這德性,得到愛情又能怎麼樣?人要有骨氣,要能頂得住失敗和挫折的打擊,隻有這樣才能成強者。”
父親的話擲地有聲,鏗鏘有力。我遙望西天火紅的晚霞,近聽父親的教誨,臉上火辣辣的,不住地點頭。由此我明白,不論山多高,路多遙,人要直麵失敗,勇敢前行。
父親說:“人的生命是寶貴的。人死不能複生。你還記得奧斯特洛夫斯基說的話吧。‘生命於人而言, 隻有一次……’死不是兒戲,生注定要奮鬥。”
父親的神色格外凝重,眼裏含著淚花。 我默默佇立在晚風中,傾聽父親的教導,打開心窗,放飛籠罩生命的迷霧。
古話說得好:流水不爭先。讀書不能靠一時性急,想讀就猛讀一氣。你看,這水慢慢地流啊流,它不去爭先後,而是在一點一滴地積蓄力量,到時候,有力量了,還在乎什麼先後呢?
母親傳給我的兩滴水
我的母親是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農家婦女,小時候因為家裏窮,她連初小都沒上完。在我的成長路上,母親並沒有因為自己缺少文化而忽略對我的教育。她總是用鄉下常見的東西比如水,來開導我,開啟我混沌的心靈。
年少時候,母親曾在無意之中傳給我兩滴水,至今我仍然銘記在心。人生道路上,這兩滴水給予我的力量和智慧,遠比書本上的文化知識來得深刻和豐富多彩。
流水不爭先
10歲那年,我開始上三年級了。村裏流傳這麼一種說法:讀書讀到三年級,爹媽管教要加緊。開學之初,村小的老師來到我家,對我的父親母親說:“你家的伢子讀三年級了,對他的學習要抓緊一點,管嚴一點,三年級是一個關啊!”
此後,我去上學的時候,母親總不忘叮囑一句:“在學校裏要好好讀書!”在這之前,她總是這麼說:“在學校裏莫跟別人打架!”
一個星期天,母親提著桶子到門前小溪裏去洗衣服,我夾著語文書也跟了去。陽光明媚,風清雲淡,小鳥在樹上鳴叫,樹葉在風中跳舞,我坐在溪邊一塊岩石上,捧著課本一本正經地朗讀。
母親停下手中的活,對我說:“宏仔還在看書哇?”
我說:“是啊,老師說要抓緊點嘛!”
母親指著溪水說:“古話說得好:流水不爭先。讀書不能靠一時性急,想讀就猛讀一氣。你看,這水慢慢地流啊流,它不去爭先後,而是在一點一滴地積蓄力量,到時候,有力量了,還在乎什麼先後呢?”
我問:“媽,你是不是不要看書啊?”
母親說:“不是不要你看書,而是該看書的時候就好好看,該玩的時候就盡情地玩。你越要爭先,越爭不到先,做什麼事都要慢慢來,一口吃不出一個胖子!”
母親的話一說完,我就扔下書本,一頭鑽到皂角樹林裏,采摘皂角。在我看來,那是再好玩不過的了。那個陽光燦爛的上午,我在皂角樹上盡情地享受著玩耍的快樂,母親洗好衣服的時候,我的衣服兜裏裝滿了青嫩的皂角。
從此,我的腦袋裏裝下了這麼一句話:流水不爭先。
滿水不供家
上初中後,因為學校離家很遠,我隻有在周末才回一次家。那個時候,我們開始注意鍛煉身體,發誓要煉出一個男子漢的身材來。每天早上,我和同寢室的同學早早起床,在一顆樹下扔沙包。就這樣,長了不少勁,身體漸漸有了男子漢的風格。
那次回到家,為了展示自己的男子漢風度,我主動幫母親提水。母親看著我提著兩個水桶,眼角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
我家在院子裏自掘了一口壓水井,把水桶放在出水口下,隻消輕輕地壓,井水就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我用力地壓水,出水口的井水噴湧而出,不一會兒,兩隻水桶滿滿當當地盛著清澈的井水。
母親從廚房追了出來,衝我喊:“宏仔,你莫把水裝得太滿,滿水不供家哩!”
我說:“沒事,我提得動它!”
當我左右開弓一手提一隻盛滿水的木桶,隻聽見嘩嘩的潑水聲,井水沾濕了一路。
在廚房,母親說:“你看,滿水提到屋裏,還不是少了一大截?”
我沒有去理會少沒少水,而是疑惑不解地問:“媽,‘滿水不供家’是什麼意思!”
母親說:“水裝得太滿了,不就潑了嗎?做什麼事都是這樣,不能太過頭了。”
世間的媽媽,還是不要人為把自己變成孩子夢中的額吉吧,莫在孩子年少時離開他,莫讓孩子在家裏苦苦盼望、深深思念遠方的媽媽。媽媽在孩子身邊,遠比在孩子夢中好。
夢中的額吉
看不得孩子哭泣,一看定會眼淚汪汪,不是我眼窩子淺,或許是一種本能吧。內心悲憫使然。六一節前夕,電視新聞鋪天蓋地報道孩子,關愛的目光也普照到留守兒童,看到一個孩子在愛心人士幫助下,通過網絡視頻看見闊別已久的母親,孩子淚涕連連,那邊廂母親更是不住地抹淚。母女二人任怎麼哭著,臉上卻掛著一彎淺淺的且也舒心的笑容。不笑不打緊,這一笑,讓我鼻子一酸,一串淚珠生生給扯落了下來。坐在邊上的女兒定定地看我,吃驚地問:“老爸,你怎麼哭了?”能說什麼呢,隻是不停地解釋,沒哭沒哭。
更見不得孩子身邊沒有媽媽。正如歌中唱的那樣“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可憐處哪能細數得過來?兒時,聽過一句民諺:“離得了當皇帝的爸,少不了討飯的娘。”怎麼也理解不透。 直到看了那場電影——台灣拍的《媽媽再愛我一次》,母子離別時那肝腸寸斷的苦痛,孩子小強聲嘶力竭的哭喊,哪怕是塊石頭定會淚涔涔,悲戚戚。生別離,最難是母親和孩子分開;生苦痛,最深莫若孩子從小沒了娘。
看了一個視頻短片,來自內蒙古呼倫貝爾大草原的年僅12歲的男孩烏達爾,在一個選秀舞台上,準備唱蒙古族歌曲《夢中的額吉》。
主持人周立波問小烏達爾:“夢中我知道,額吉是什麼意思啊?”
烏達爾說:“額吉就是媽媽的意思。”
周立波問:“你為什麼會選擇這首歌呢?”
烏達爾說:“因為我想媽媽的時候,就會唱這首歌。”
周立波說:“告訴我媽媽在哪裏呢?”
烏達爾說:“媽媽在天堂。”
烏達爾緩緩地唱起來,歌詞一點兒也聽不懂,曲調簡單,旋律悠揚,透著大草原茫茫蒼蒼般的空曠和遼遠。但有前麵這段對話作鋪墊,我們都明白——字字句句都是一個孩子對母親的思念,那簡單的旋律,是一個孩子對天國裏的母親發自心底的呼喚。這首歌曲我們不需要聽懂歌詞,都知道唱的是什麼。孩子對母親的思念,不需要翻譯,此情是人心裏互通的河海。
就在這個錄製現場,笑侃天下的周立波無法自抑,為了平複激烈的情感,隻好讓在座的一女評委頂一把。這個小男孩沒有哭泣,平靜地,甚至麵帶微笑地唱完這首歌,現場已有不少觀眾抹淚。
烏達爾的苦,苦到了極端,而他麵對觀眾,卻帶著草原般純美的笑。我坐在電腦前,聽著烏達爾的歌聲,淚水盈眶,眼睛輕輕一眨,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掉落下來。相信和我一樣的人,不在少數。這段視頻在網絡流傳開來了,點擊量呈幾何數級增長,許多自認為是鐵石心腸的網友“眼淚也不爭氣地掉下來”。
世上每一個人,都心疼沒媽的孩子,人間每一顆心,都會關懷思念媽媽所帶來的深深孤獨。“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離開媽媽的懷抱,幸福哪裏找?”這個世界,媽媽是孩子的天與地。沒媽的孩子,就是天塌了地陷了,世間千般苦,唯以斯為最重。
我想說的是,世間的媽媽,還是不要人為把自己變成孩子夢中的額吉吧,莫在孩子年少時離開他,莫讓孩子在家裏苦苦盼望、深深思念遠方的媽媽。媽媽在孩子身邊,遠比在孩子夢中好。
因為,媽媽的懷抱是溫暖孩子一生的心靈原鄉。
父親是一滴水,滋潤我的心田。滴水方見海博大,滴水更是父親恩。父愛無以回報,我唯有將父親對我的愛往下一代傳,傳給我快四歲的女兒——我那可愛的小寶。
父親是海我是沙
父親離我們而去,已有16個年頭了。
這些年來,父親臨終前一年在他學校門口拍的照片,一直陪伴著我,放在電腦桌前,抬頭就能看到他鮮活的容顏,閉眼就能看到他的音容笑貌。宛若猶在。轉眼,我為人父也快4年。當了父親後,對父親二字的理解,便有更深一層的領悟。
父親是傳統意義上的嚴父,不苟言笑的嚴厲,為人處世的淩厲,待人接物的寬仁與熱心。是的,父親的微笑更多地施於他人,而非我這個至親骨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理解。
而今,想起來父親來,突然迸出一個詞——“大海”,刷新過去,填滿我的思維空間。父是大海我是沙,我隻是父愛大海裏一粒微小的沙粒。
父親用他博大胸懷與寬厚之心收容我的任性與張狂,悅納我所有的好與不好。有人說,父愛深如海。而我說,父親海不僅僅是深度,更有其廣度。於我而言,父親是一本百科全書,我的苦楚與歡樂,煩惱與開心,失望和希望,夢想與現實,凡此種種,都可以在書中得到相應釋義。每年清明上墳,妹妹淚流滿目,哭著重複一句老話:“爸,你走後,女兒心裏有話,向誰說去呀?”父親大海一般靜默著,收存子女所有的委曲與苦悶,收妥無盡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