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6
魂牽夢繞小人書
歲月似刀,毫不留情地將皺紋刻上了我的額頭;生命如歌,抑揚頓挫流淌著酸甜苦辣的曲調。我們在長大,我們在變老。慢慢長大變老的我總是忘不了人生之歌裏曾經的一個快樂音符——小人書。
小人書,讓我魂牽夢繞的小人書!
鄉下的童年是快樂的。可以滾鐵環、玩彈珠,還可以下河摸魚捉泥鰍。到了晚上,還可以借著皎潔的月光玩“老鷹捉小雞”和“丟手絹”的遊戲。但現在回想起來,不但帶給了我快樂,而且讓我終身受益的東西,恐怕就是小人書了。
那時,我們管小人書叫“娃娃書”。覺得這名兒特親切,那小小的書上有小小的娃兒,每天也由著我們小娃娃們來看,沒有比叫它“娃娃書”更貼切的了。後來,讀了更多的書,不僅知道它真名叫小人書,而且知道它還有個學名,叫“連環畫”。當然,叫它“連環畫”或者“小人書”我們是都不習慣的,就像村子裏的夥伴都嚷小名“小狗”“鐵蛋”似的,多麼親切呀。
我的第一本小人書是在放學路上撿到的《雞毛信》。沒皮兒,前後的好多頁碼都掉了,大概隻有20多頁吧。我撿起就讀,嘿,還真來勁了,坐在地上,倒忘記了回家。
這樣,我開始迷上了小人書。班上有個叫建新的同學,他媽媽是村裏的赤腳醫生,便常常給他買小人書。於是,我就想著法子和建新靠近,先是在一塊做作業,然後再向他借小人書看。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和他倒真成了好朋友。他將他家裏的小人書櫃子全搬了出來,真讓我大開眼界,居然有20多本。就這樣,每天一放學,我不是先回自己家,而是先去他家。當然成了他朋友的我是不用再幫他做作業了的,如饑似渴地拿起了他櫃子裏的小人書。才一個星期,20多本小人書全部看完。《丁丁曆險記》、《長阪坡》《秦瓊賣馬》就是在他家看的。每天看了,回到家對著家裏的兩個弟弟又是一陣炫耀,然後有板有眼地給他們講起這些故事。
真正讓我大開眼界,是我在一次上街逛書攤之時。書攤是鎮上文化館的書攤,書攤上擺放著好多本小人書,真讓我目不暇接了。一問,知道可以買,也可以租。想買是不可能的,我的口袋裏隻有6分錢。租倒是可以,1分錢可以看兩本,當然得坐在那兒看。我掏出2分錢,一下子租了四本。不一會就看完了,剩下的錢我不敢再租了,因為我還得去買一支鉛筆。那租著看的四本小人書我現在忘了名兒,但有另一本小人書的名兒——《桃園結義》我倒還記得。我一開始租書看時就瞄上了這本小人書,正好我還書時瘦瘦的攤主沒大在意,我順手“哧溜”一下書就進了我的袖管。我也不知道哪裏竟有了這麼大的膽兒。一離開書攤不過幾十米,我立馬撒腿就跑,也顧不得買鉛筆了。看看沒人追來,我從袖管裏掏出了勝利果實,就在馬路邊蹲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才看到“劉備”出場,一個聲音叫醒了我:“小子,看你往哪兒跑,還真是你給順手牽羊了哩。”我猛一抬頭,正是那個瘦瘦的攤主。我心想一定會遭到一頓打罵了。結果,那瘦瘦的攤主說了句話:“小子,愛看書是好事,但不能偷呀。這書你喜歡的話就買下吧,定價9分錢,你給我4分就行。小子,要讀書得先學做人哪。”我慌忙從內衣口袋摸出了剩下的4分錢,交給了他。然後,又沒頭沒腦地跑了起來,像真是偷了人家的書一樣。
《桃園結義》是我真正擁有的第一本小人書,它也讓我記住了那瘦瘦攤主的那一句話——讀書,得先學做人。我不可能再去偷小人書了。我在房前屋後栽種了不少的篦麻,悉心照料,居然可以賣些錢。這樣,為我購買小人書奠定了強有力的經濟基礎。同時,我也用我的小人書與建新他們交換,交換的結果大多是我勝出。小學畢業的時候,我就擁有200多本小人書了。我沒有書櫃,騰出了我唯一的衣櫃,將我心愛的小人書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然後一一編號,供人借閱。前來借閱者有村子的小夥伴,居然還有成年的叔伯們。不管是誰,我都約法三章:不得轉借,不得損壞,按時歸還。凡是違“法”者,不再借閱。
後來,我上了初中,覺得自己長大了,學習任務也重了,在我將我的小人書編號到368號時,我將“所有權”移交給了讀小學的弟弟。等到我讀高中,我聽到我的小人書隻剩下200多本時,馬上又將“所有權”收了回來,將剩下的200多本小人書放進了一個小小的專用書櫃裏,封存了起來,擱在了老家的樓上。
工作的間隙,我曾帶著女兒逛書店,卻極少看到小人書,看到的是裝幀更加精美的卡通圖書。摸著硬硬的卡通紙片,我竟然有了一種失落感。小人書,是影響我一生的精神食糧。在小人書裏,我認識了關羽、宋江,認識了邱少雲、黃繼光,認識了孫悟空、福爾摩斯;小人書裏,我懂得了什麼是醜什麼是美,我能從一個人的畫像看出這個人是奸是忠;小人書裏,我吸收到了中華傳統文化的精華,讓我早早地接觸到了文學,走上文學的道路。
看著正津津有味地翻著卡通畫冊的女兒,我問:“你想看小人書嗎?”
“什麼是小人書呀?”女兒反問道。
我的心裏,如翻倒了五味瓶一般。我的腦海裏浮起一幅若幹年後關於我的畫麵: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雙手捧著一本小人書,正津津有味地翻讀著,翻讀著那些魂牽夢繞的歲月……
我的幸福我的家
我最先想起我的爺爺,白白的長胡須,長長的旱煙杆,慈祥和藹的麵容,深邃智慧的雙眼。印象中,爺爺牽著他的兩個孫子——我和小我不到兩歲的二弟——慢慢悠悠地走著,時不時地,我們跳著摸摸爺爺的長胡須,他的胡須就抖一抖;或者拉拉他的長煙杆,他的煙杆裏就冒出一個一個的煙圈。就有歌兒從我們爺孫三人後麵傳出:
有一個老頭八十八,
煙杆子長到電排閘;
肚裏的故事多如麻,
一天引兩個小孫伢。
爺爺的好多故事是父親講給我聽的。爺爺是個有名的裁縫,常被人請到家裏去做新衣裳。做裁縫的爺爺看過很多的古書,他的肚子裏有說不完的曆史故事。以至於我後來認為,有學識的秀才大概都是做過裁縫的,或者說裁縫都得先是秀才。隊裏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就讓爺爺講故事。我那時還年幼的父親也擠在裏頭,吵鬧著。隊裏的人擔心聽不成故事,就拿了隊裏僅有的報紙塞給父親,讓父親快走。父親得了報紙就走;以後又有人想聽爺爺講故事的時候,父親故伎重演,照樣會得到一般小孩子難以得到的一張張報紙。這樣,幾年下來,爺爺的故事是越講越好,父親的報紙是越攢越多。父親拿了報紙就會細心地看,這在當時,卻是最好的學習機會。父親後來做宣傳員,做教師,做校長,做村支書,能寫會說,這報紙,怕是為他奠定了最好的基礎了。
家中喂了條狗,爺爺給它取名“招財”,我不懂這名字是什麼意思,但隻要我一喚“招財”,狗兒就跟著我來了,對著我不停地搖頭擺尾。這狗,是我們家最忠實的朋友。陌生人在路上走倒是沒什麼,隻要一轉彎想進我們家門,招財就會拚命地叫起來。那年代裏小偷多,其實也就是村子裏不三不四的那些人,他們對我們家中的這條狗恨之入骨。曾有幾次,有人在我家門前投毒,想要毒死這條狗,都沒有成功。但不知是哪個壞心肝的知道,這招財是吃我家豬槽裏的剩食的,就將毒放進肉包子,半夜時投進了我家的豬槽。第二天,狗就去世了。我們家為這位忠實朋友的離去很是悲傷,將它埋在了屋後的一棵大樹下。以後,我們家沒再養狗。
1976年,才三歲的我也知道了什麼叫做悲傷。村子裏滿眼是花圈,滿耳是哭聲。後來我真正有記憶的時候,回想這場景,原來是毛主席逝世了。我不知道我哭了沒有,大約是哭了的。但我肯定是哭過了的,因為不久後最疼愛我的奶奶也去世了。奶奶隻有父親一個兒子,我是家裏的長孫,奶奶就格外疼我。聽說,我一歲左右的時候,大多是奶奶抱著——哪裏是抱著,分明是銜在嘴裏一般——她一聽到我的哭聲,就忙著抱起來。奶奶的胳膊常疼,應該是抱我的原因。我好尿床,她便將搖籃放在了她的床上,好隨時更換尿布。我也喜歡吃糖,一下子可以吃好多顆,奶奶怕我吃多了糖不好,每過一會才拿出一顆來逗我:“看,小老鼠又拖了一顆糖來了。”帶給我一陣又一陣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