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8
短篇擷珠
老師您好
一
劉夏禮從學生寢室往家裏趕的時候已經是晚上10點45分,他依舊習慣性地抬了抬手腕,用眼睛瞟了一下腕上那塊“上海”表,其實他不看也是能猜到這時候的時間的。每天,隻要有學生在校,他都會到學生寢室去查寢,讓學生睡安穩後才回家。學生放假了,他還有些不習慣呢。一切都已經習慣了嗬,劉夏禮在心裏閃出一句話。是的啊,打劉夏禮20年前師範畢業分配到這利沙三中擔任班主任到現在,他幾乎每天都在走著這條路。這條路,走了劉老師的半個人生。路並不長,路燈卻熄了,劉夏禮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學生們已經入睡,整個校園倒是格外的寂靜。偶爾有人影從身旁晃過,不過招呼,劉夏禮也知道是才查學生寢室回宿舍的老師。
劉夏禮輕輕地用鑰匙打開門,妻子李江紅仍然被驚醒了。他和她沒有說話,常常,他們是用眼神來交流的。李江紅在一家工廠上班,應該很累了,他想讓她好好休息。他總覺得他欠這個家庭的太多,家務總是讓妻子包攬著,自己也少有和她談心的時候。他給了她一個帶著歉意的笑,便去隔壁房間看兒子劉奇去了。劉奇今年就要參加高考了,不知他最近的學習有點上進沒有。推開門,兒子還沒有睡,手中拿著封信,卻顯得有點慌亂。他奪過兒子手中的信,沒有細看,因為他知道應該是那個叫馨的女孩寫來的。前幾天,有老師還和劉夏禮開過玩笑,說劉奇高考還沒考,媳婦倒找了一個。他把信又還給了兒子,不是因為他不能看這封信,而是他覺得他是愧對兒子的。自己隻是想著教育好人家的孩子,卻把自己的兒子沒有教育好。他真是恨鐵不成鋼,準備再和兒子仔細談談。畢竟離高考也隻有兩個月了,千萬不能影響兒子的高考呀。
咚咚咚咚,傳來了敲門聲,很是激烈。
劉夏禮趕快開門。“劉老師,祝兵從上鋪摔下來摔得頭破血流了。”是班上的兩個學生,氣喘籲籲地。
劉夏禮趕緊套了件夾衣,和兩個學生拚命向學生寢室跑去。學生寢室前已經有點吵鬧了,兩個學生抱著祝兵,不知所措地等著他們的劉老師到來。劉夏禮趕緊接過祝兵,他想抱著他去醫院。一抱,才知道祝兵是這樣地沉,人家也是半大小夥了哩。他抱著走了幾步,發覺自己已是汗流浹背,不由地又開始咳嗽起來。這是他多年的一個老毛病,一發熱流汗就咳嗽起來,而且有時還伴著咽喉的疼痛。這應該算是做為教師的職業病吧,他心想。同辦公室的不少老師還有頸椎炎、肩周炎什麼係列炎呢,我幸運多了,劉夏禮從心裏閃過一絲阿Q式的安慰。
他趕緊讓學生王波抱住祝兵的腿,他隻抱著頭和腰,這樣他感覺輕鬆多了,同時他叫過兩名學生,讓他們連夜去通知祝兵的家長。走出校門,劉夏禮叫過一輛出租車,他覺得應該叫出租車,早點到醫院祝兵就會早點得到醫治呀。平常出門他是不叫出租車的,要麼騎自行車,再就是擠公共汽車,畢竟,還是節約一點啊。
劉夏禮和王波趕到市人民醫院時已是淩晨,醫院的門仍然敞開,像一張饑餓的嘴張著。醫院值班室有人趴在辦公桌上打盹。是該睡覺的黃金時間了。劉夏禮把祝兵躺放在長椅了,讓王波攙著。他走過去推了推打盹的醫生,小心地說:“醫生,我們有病號。”那人沒動,他又下力推了推,那人才揉著眼說:“什麼事呀?
“喏,我們有病號。”劉夏禮指了指祝兵。揉著眼的醫生走了過來,又揉了揉祝兵的頭,說:“流了不少血吧,我先包紮一下,然後得住院觀察,你們先去暫交1500元的預付醫藥費吧。”
劉夏禮這時候才想到上醫院是得帶錢的,而且得多帶些錢。他摸了摸口袋,還好,昨天領的3月份工資還在衣袋裏,是1232元6角。今天是5月19日,其實有不少老師就把它叫做3月79號,因為才領到的是3月的工資呀。翹首盼來的工資也不全,七項工資隻發了四項,而且隻發了93%,這個月還扣了50元,聽說是修路集資,老師們也弄不大清楚,因為幾乎每月都會扣掉工資,而且扣的名目繁多,什麼修路集資、辦水廠集資、防汛費、修碑苑集資,扣掉的部分也從來沒有發票。去年,市裏還為我們每人訂了一份《利沙報》,訂報款直接從工資中扣去了呢。說回來,我們的工資隻遲了2個月,管它多少,隻要有就行,不少山區教師一年到頭也領不到錢呢。劉老師總是這樣安慰自己。
“醫生,先墊付1200元錢行嗎?明早我們會按規定交錢的。”劉夏禮用哀求的語氣說道。醫生不情願地點了點頭,然後和結算室交涉了一下。
祝兵摔下時是頭先著地,摔得挺重的,耳朵內也有流血的症狀。醫院對他進行CT檢查之後,用了些藥,開始打點滴。病房裏另有一張床,劉老師便和王波擠在上麵。王波一會就睡著了,劉夏禮怎麼也睡不著。他想幹脆不睡吧,好照顧祝兵,借機構思一篇教學論文吧,馬上又要開始評職稱了,得要有獲獎論文哩。他想到了一個論題:文學教育與學生語文學習。這是他常想研究的一個論題,學生的語文學習能否借助文學教育來完成呢?大量地閱讀文學作品,並深入地指導學生進行文學作品創作,隻要得法,學生學習語文的難題焉能不迎刃而解?
淩晨5點的時候,劉夏禮想起今天星期五,班裏是語文朝讀還得去輔導學生。正好祝兵的父親從鄉下趕來了,劉夏禮便匆匆交待了幾句,和王波一路晨跑,跑回學校上朝讀去了。
二
劉夏禮正趴在辦公桌上睡得正香時,學校的室內廣播響了:通知,請全體教職工趕到會議室開會,任何人不得缺席。
“任何人不得缺席”,看來,這次會議很重要。劉老師打個電話市人民醫院問了下祝兵的病情後,趕到會議室的時候,教師們快到齊了。主席台上除了學校王校長外,市教育局分管人事的楊副局長也來了。主席台前掛出了橫幅:教育綜合改革動員大會。
難怪!劉夏禮心裏說。說“教育改革”這話說很久了,像說“狼來了”一樣,這回可真的來了。
楊局長的講話擲地有聲:“這次利沙市是全省的教育改革試點縣市,我們一定按改革精神把利沙三中的教育改革工作做好。”學校王校長具體闡述了教育改革的意義並在大會上宣讀了改革實施方案。改革要求全麵實施教職員工優先聘用製,教職工中有可能出現待崗、落崗。落崗三年,市財政局、教育局為你辦理社會養老保險之後,要求你離職。
我大概不會落崗吧,要是我落崗了,我還能做什麼事呀!劉夏禮在心裏問自己。教師們也議論紛紛,不少人提出自己的看法,質疑這樣的改革是否具有可行性。
正在這時,會議室門外吵得更凶。一個青年人罵罵咧咧地要找周文鵬。周文鵬是學校的一個年輕教師,說年輕也不年輕了,30多歲的人了,卻沒有女朋友,談過至少一打,但談一個吹一個,家中60多歲的老母親為他的婚事急瞎了眼。
“你找周文鵬做什麼?”政教處張主任迎了上去問。
“我家小弟在他班上讀書,他上午打了我家小弟,臉都打青了,當老師的能體罰學生嗎?”
“周老師真的體罰了你家小弟?我們學校來調查。你回過來想想,他如果真的略微打了你家小弟,也是為你弟讀書好呀……”張主任隻得想方設法打圓場。
老師們也圍上來說上幾句好話,青年人好不容易才離開了會議室。發生這樣一場鬧劇,楊副局長臉色很不不好看,王校長隻得要求大家安靜,說道:“我們老師要時刻加強師德師風修養,不要體罰學生嘛。今天的事我們要認真調查,調查後向市教育局報告。”
三
老師們回到辦公室,如炸開了鍋一般發表自己的意見,更多是發泄自己的牢騷情緒。
“這教育改革侵犯了教師的權利吧,應該是違反了《教師法》。”
“為什麼上崗教師比那些機關老爺的工資領得少?”
“老子們都來搞家教賺錢,管它規定不規定。”
“就是體罰有時也要一點的,不然你怎麼管學生?”
……
劉夏禮默不做聲,隻是聽著同事們的牢騷話。聽著,有時他也覺得是一種享受。他也發牢騷,但他不是用口說出來,而是用筆——寫成小說,居然也在文學刊物發表了十多篇了。
叮——上課了,沸騰的油鍋裏如倒了瓢涼水一般,風平浪靜,老師們夾著備課本依舊走進自己的班級開始上課,仿佛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什麼也沒有說過一樣,講課時照樣神采飛揚,沒有一點情緒。沒有課的老師開始準備資料,迎接利沙三中的教育改革的到來。
劉夏禮這節課沒課,也開始準備教育改革的資料。資料中包括各級表彰榮譽證書、年度考核優秀證書、教育教學論文發表及獲獎證書,這都是要按級別高低打分的。另外還得加上每人一節公開課的積分。我的證書也還有幾個,分值應該居中遊吧,至於公開課,我相信我不會比別人差。劉夏禮心想。其實他擔心的是他的初中同學吳仁,當兵後轉業到利沙三中教書,要證書沒證書,教的科目又是地理學科,他下崗的可能性大呢。他要是下崗了,他家中還有年邁的老母親、多病的妻子、待業在家的兒子女兒,都靠他一個人的工資支撐著。唉!
四
晚上9點,劉夏禮正在批改學生作文,他明天的公開課準備上一節作文輔導課。這是一篇寫“我”的作文,這樣的作文劉老師特別喜歡看,因為作文中本來就洋溢著學生最真摯的情感。忽然,一篇作文有一段話不得不令他停住了筆:……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就失去了母愛,而她的父親又時刻地沉湎於麻將之中,她還有一個多病的奶奶,可她卻連一個知心朋友也沒有,這就是年少的我!
不用翻看姓名,看字跡劉老師就知道是薑娟的作文,他以前隻聽說她媽媽因病去世了,沒想到在她未成熟的心靈上竟套上了一幅沉重的枷鎖。劉夏禮想著明天一定去薑娟家一趟,勸勸她父親,同時安排幾個女生有意與她交往,讓她的性格開朗些。劉夏禮深深地懂得:教師不是教書匠,教師不隻是教書,他的落腳點更重要的在於育人。他提起筆,寫下評語:……卸下你沉重的心靈枷鎖吧,天空中沒有驅不散的烏雲!
劉夏禮樂於和學生談心,不僅用口說,還善於用筆寫。他要求學生有問題,不管學習上或生活上的問題,可以寫字條夾在作文本中,這樣學生不好開口的秘密,學生難以解決的問題到了劉老師這兒也就迎刃而解了。當然,也有調皮鬼出題考老師的,那次黃興寫了段英語,後又請劉夏禮對對聯,差點兒把劉老師給難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