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讀過幾年書。”
“不知趙爺要聽曲呢,還是賞舞?”
“既然姑娘對音律頗通,願洗耳恭聽。”
李師師點點頭,將徽宗請到寢室之中,為其彈唱了一曲《瑞龍吟》:“章台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花桃樹。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黯凝佇。因記箇人癡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裏,同時歌舞,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吟箋賦筆,猶記燕台句。知誰伴、各園露飲,東城閑步。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絮。”
但聞琴聲悠揚,唱音柔婉。徽宗聽得如癡如醉,不覺間擊拍而和。
一曲奏罷,李師師望著徽宗道:“看趙爺擊拍的節奏,似精通音律之人。”
徽宗笑道:“略知一二。”
“趙爺可知這首詞出自何人之手?”
“如果在下猜測不錯,它應是才子周邦彥之作。”
李師師精神一震,道:“趙爺果然是行家,肯否再聽一曲?”
“願恭聽其詳。”
於是,李師師再次邊彈邊唱了起來:“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淒側,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
曲聲依然極美。
曲罷,李師師幽幽地問道:“趙爺可知此詞否?”徽宗道:“此曲仍是周邦彥所作,乃是一首《蘭陵王·柳》。”李師師目望徽宗,不由得多了一份好感,說道:“看來,趙爺不但是一位商人,還是一位才子。”徽宗笑道:“在下是做古董生意的,平常多接觸一些古玩字畫,對藝術頗為愛好,不過都粗淺得很。”
“趙爺既然是古董商,可看得懂奴家這裏的字畫?”說著,李師師向牆壁上一指。其實,徽宗進來時便看到了牆上懸掛的幾幅字畫,隻是李師師比那些字畫更能吸引他的目光,所以,倒忽略了它們的存在,徽宗這時聽來,便站起身,為李師師賞析。
徽宗乃書畫的大行家,講起來自然頭頭是道。他指著一幅顏真卿的《東方朔畫像》說道:“顏公專於楷筆,此畫正楷書留世有兩件,其一乃王右軍的小楷,另一個便是這幅大楷了,從落款上看,應是顏公與天寶十三年十二月作,那時顏公已經四十六歲。我朝大學士蘇軾曾學此碑,並曾題字雲,‘顏魯公平生寫碑,唯此碑為清雄。字間不失清遠,其後見王右軍本,乃知字字臨此書,雖大小相懸,而氣韻良是’。”
李師師聽得連連點頭,指著一副《天王送子圖》道:“趙爺如何評價這幅畫?”徽宗認真地看著,搖搖頭說:“此畫應是贗品。”李師師道:“果然是贗品麼?”徽宗道:“《天王送子圖》又名《釋迦降生圖》,是唐代書畫家吳道子描繪佛祖釋迦牟尼降生為悉達王子後,其父淨飯王和摩耶夫人抱著他去朝拜時的故事。此圖雖畫異域之事,但畫中人物全都中原化了。真圖筆勢如龍油,行所當行,止所當止,線條流暢,筆隨意走。氣勢磅礴,形態傳神。但這幅似乎是已故禦史李公麟李大人所畫。”李師師驚訝道:“你……你怎麼知道?”徽宗笑道:“在下說過,我是做古董生意的人,對字畫略知一二而已。”
“不,這可不是簡單的略知一二,那年李大人將這幅畫贈於奴家時,並無第二人知曉。”
徽宗道:“在下要做好古董生意,就不得不對古往今來的書畫名家作品認真研究,李大人乃我朝書畫名家,除了山水花鳥外,還擅長人物,臨摹的水平更加高人一等,隻可惜十年前因病歸退了。不過,他的很多作品流傳於世,在下是研究過的,所以一看就知道是他的風格。”
李師師道:“李大人的《五馬圖》被畫界倍加推崇,東坡先生曾稱其‘龍眠胸中有千駟,不惟畫肉兼畫骨’,隻可惜,奴家無福收藏。”
徽宗脫口道:“此畫在下就有。”
“怎麼,你有此畫?”李師師欣喜地問。
“是啊,在下僥幸收藏了此畫,一直舍不得出手。”
李師師見徽宗才情過人,又俊逸儒雅,不由得也是傾心,眼波流動處,溫情洋溢。徽宗看得動情,不由得攬過師師,在她滋潤的唇間輕輕一吻。李師師雙臂纏了徽宗,嬌笑連連,甚為歡暢。玉體環抱,徽宗頓時熱血上湧,一代帝王的架子扔在一邊,三五幾下便除去了李師師的羅衫,將其橫放在錦床之上。這一夜,李師師施出勾魂攝魄之術,花樣百出,百般逢迎,極近纏綿,令徽宗說不盡的舒服,其中細節略過不提。
第二天一早,李師師起來梳妝,那徽宗還在甜夢之中回味,連早朝的事也忘了。高俅與楊戩早就回去了,兩人知道徽宗見了李師師,是很難離開的,所以就對朝門外等候的眾官員撒了個謊,說皇上偶染風寒,痊愈後再上朝。
徽宗醒來後,握著李師師的手,戀戀不舍。李師師笑道:“瞧你,一覺睡到現在,生意還要不要了?”
徽宗笑道:“美人如斯,千金不換,還做什麼生意。”
李師師嬌笑:“難道奴家就隻值千金嗎?”
徽宗忙道:“不,傾國傾城。”
李師師突然一歎:“都說紅顏禍水,奴家才不願做傾國傾城的女子。”
徽宗微微一呆,隨即笑道:“姑娘可有筆墨?”
李師師道:“有。”說罷,拿了一幅筆墨過來。
徽宗端詳著她片刻,沉吟落筆,寫了一首《小重山》:“羅綺生香嬌上春。金蓮開陵海,豔都城。寶輿回望翠峰青。東風鼓,吹下半天星。萬井賀升平。行歌花滿路,月隨人。龍樓一點玉燈明。簫韶遠,高宴在蓬瀛。”
李師師吟讀了兩遍,不覺傾倒,說道:“好詞,真的好詞。趙爺如果去考功名,少說也能得個進士什麼的。”
徽宗一笑:“進士對在下來說,一點用也沒有,還是做我的古董商吧。”
兩人又談笑一會兒,徽宗朝窗外看看,起身道:“師師姑娘,小生也該回去了,他日再來聽姑娘彈琴。”
李師師起身送徽宗下樓,神色之前也有些依依不舍之意。
自徽宗走後,李師師便望著他那首《小重山》出神,輕輕吟去,隻覺他的詞不但寫得有滋有味,而且書法也是飛揚有形,頗見風骨,惹人喜愛。
其實,當時凡對書畫有所研究的人,都識得徽宗那獨特的瘦金體,而李師師長在勾欄院中,少於外界接觸,自然就不曉得了。
吃了早飯之後,李姥姥問李師師是否掛牌,李師師推脫身子疲倦,閉門休息。坐在繡幾之上,李師師眼前浮現了徽宗那風流倜儻的相貌,接著,她的眼前又浮現出另一個男人來,那男人便是李姥姥口中所說的周大人。
周大人姓周,名邦彥,字美成,號清真居士,錢塘人,現今已是五十開外的年齡。宋神宗年代當太學生時,他曾寫過一篇長達7000字的《汴都賦》。《汴都賦》不但辭藻優美,韻味十足,而且對當時正在推行的新法大加讚賞,因此引起了朝廷上下的注意。文藝界的一幹學子、才子、官員,紛紛就其大作拿來鑒賞,政治界的一些官員則用來烘托王安石的新法。
古往今來,又有哪一朝的皇帝不喜歡讚歌?
宋神宗聽說有人寫了一篇《汴都賦》,文采直追韓愈,便讓人抄了一份。宋神宗一看之下龍顏大悅,於是封周邦彥為太學正。隻因周邦彥個性疏散,不喜事務,所以,政績不顯。徽宗登基後,曾便覽吏部名單,看到周邦彥時,給了他一個徽猷閣待製的身份。這周邦彥無所事做,閑來便譜曲奏樂,倒也瀟灑自在。後來,蔡京為了謳歌大宋江山優美如畫,建立了大晟府,是專門研究音律的機構,由自己的兒子蔡攸主管,周邦彥做了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