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

最後的晚餐

我和她拿著大紅的結婚證出來,一起跨過朱門下那個高高的門檻,她的鞋子被絆掉了,彎腰撿鞋的時候,上衣口袋的硬幣又滾落了滿地,樂得她咯咯咯的笑聲如鈴。回去的路上,她坐在自行車後邊,乒指頭戳我。我和她大學畢業兩年,同在一家工廠裏做事。

新房是租賃的一間農舍,窗扇兒在風中吱呀擺動。我對她說,一年後,我也要為咱這間小房寫篇東西,你說題目該叫啥。她出口使說:《陋室銘》。於是,我吹著口哨兒爬上爬下地刷牆,她唱著歌兒,仔仔細細地糊窗。秋雨連綿的口子裏,屋頂漏雨,滴答滴答落在搪瓷臉盆裏,門臉兒上的大紅喜字在雨水中泅得透濕,黑紅的水跡蜿蜒移動,似一條條蚯蚓在拱咬我的心,也就在那一刻,我心裏埋下了賺錢的誓言。我負疚地回過頭看她,卻聽見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詩句。那時候,她和我的家當隻有書籍,她跟我爭的是那隻書架,我跟她爭的是那張書桌。

隆冬臘月裏,陋室四壁透風,門窗紙刮得呼啦呼啦響,早上起來,茶杯裏的水竟也結了薄冰,她把冰淩嚼得咯嘣咯嘣地響,說我們省了冰箱也省了電錢,說我再不起來吃就慣壞了她獨食的毛病,拖拽著我起床,陋室裏嬉戲的笑聲一片。那時候工薪收人低微,日子粗茶淡飯,她沒有時裝,沒有首飾,一家人甚至沒有正經下飯館吃頓像樣的飯。我說,以後有錢了,咱去買套新房天天包餃子。她說以後有錢了,就去香港旅遊坐一回飛機。那時候,我們相信,冰箱會有的,房子也會有的。

結婚三周年那天,細數了我悄悄積攢的小錢,終未湊夠,是向朋友借了點錢,為她買回了那枚戒指。她滿臉心地驚喜,問我哪兒來的錢。我說我一天一天地攢了三年,它也就遲到了三年,她說她一天一天地等了三年,她也就幸福了三年。我為她戴上了戒指,她為我流下了眼淚。那天晚上,陋室裏亮著三支紅燭,她滿世界地翻找到那本書,溫暖的燭光裏,她動情地念著《麥琪的禮物》給我聽。那一夜,月光把窗紙映得白光光的,她把書放在枕邊說,人間的美麗不在貧富,是在沒錢的時候,才有了這樣美麗動人的故事,我感動得睡不著覺,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那時候,我和她覺得,除了沒錢,我們什麼都有。

後來,我們就真的有錢了,也真的買了好大的新房,周末坐在酒樓裏吃飯,旅遊坐飛機去了香港。那時候,她在一家外企做市場部部長,我在一家合資公司做銷售部經理。記不得從哪天起,也說不清為什麼,然而感覺來得卻是那樣的真實和無奈,她和我一步一步地走近了那“最後的晚餐”。終於,她坐在茶幾的一端,我坐在茶幾的另一端,像兩個商家,在為一樁生意談判。光光的茶幾上,孤零零的是那枚過時的戒指。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道那間陋室如今是否安在,那門臉兒上的結喜字怕是早已在風中飄落,那個滴答滴答接雨水的搪瓷臉盆呢?記得是搬家時送給了房東,有著《麥琪的禮物》的那本書,也記不起丟放在了什麼地方。

她和我默默無語,一前一後跨過朱門下那個高高的門檻,這一次.她的鞋子沒有被絆掉,也沒有了她咯咯咯如鈴的笑聲。

朱門外的梧桐樹下,當年停放輛自行車的地方,停放著她的桑塔納,當年我為她買奶糕的路口,停放著的我桑塔納。

萌芽在盛夏的暗夜

我無聊地隨手翻閱杜拉斯的(情人)。像是應景似的,瑪格麗特也在無聊地重複描寫著那次十五歲半渡河的情景。當時的天氣也跟現在外麵一樣:單調而炎熱。

有一絲音樂飄了進來,是《盛夏的果實》。莫文慰低沉而又性感的聲音就這樣在室內流淌,將原先的單調無聊隱於無形。室內充斥著一股潮濕的情感,一種回憶裏愛情的香氣……

我和他的認識,也是在一個盛夏的午後。我借複印文件之機鑽到隔壁汪汪的辦公室玩。正得意忘形地坐在汪汪辦公桌上雙腿亂晃之時,走進一個身高足有一米八膚色偏黑體格壯碩的男子,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汪汪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駱總!”我隻好硬著頭皮叫了聲駱總,在他和藹的眼神中逃也似的跑回辦公室。

要是沒有那個夜晚,一切都不會那麼急轉直下。那天汪汪晚上加班,我等她一道回家。加完班時間還早,駱總便提議玩升級。

如果當時我就知道那個夜晚會有某些情感發生質的改變我想我會選擇回家。人總是有很強的表現欲,尤其在欣賞自己的人麵前。我也一樣。我和汪汪打合作。四年的宿舍生活把我們的默契培養得心領神會。隻需一個眼神,就知該怎麼出牌。汪汪可憐的同事在第一次和老板近距離接觸精神緊張下頻頻出錯牌。我和汪汪越戰越勇,我仿佛又回到了學生時代。

每當憶起那個夜晚,我都覺得不可缺少的另一個催化劑是汪汪同事的不善言辭及笨拙表現給了我很好的發揮餘地和更好地襯托出我的慧黠。就像勞倫斯“你越脆弱越讓我心動”的邏輯一樣,我越不懼怕他越讓他欣賞。

他越欣賞我越不懼怕他。在那樣一段時間裏暖味幾乎就要在這種良性循環中產生了。汪汪告訴我北京隻是駱總各地分公司中的一個。所以在北京也就是一個月四五天。

轉眼到了秋天。北京的秋天漫長而美麗。總讓人忍不住就想發生一點麼。駱總在北京呆的時間越來越長。在麥當勞裏,他總說我舔冰淇淋和啃雞翅吮手指頭的不自覺動作是小孩子的表現。我則指責他咬漢堡臉上還有麵包屑不像大人。這時候總是溫馨而快樂。

我一直就知道他有一個合美的家。可是我還是抑止不住暗暗喜歡上他。喜歡他過於高大的體形,喜歡他並不帥氣的臉龐,所有這些構成了他獨特的魅力,將我牢牢吸引。我希望每天看到他,和他在一起。

可是,汪汪是我同學又同居。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喜歡她們已婚的老總。我確信我掩飾得很好。可是流言還是從汪汪笨拙的同事口中傳出。為什麼會這樣?我隻想將它作為我心底的一個秘密啊!汪汪安慰我說這叫吃醋。

正好駱總有事離開北京去上海一段時間,我開始強迫自己退出,時間已經是初冬了。為公室的暖氣不太熱,我也慢慢習慣將思念冰結。

那天清早,如同往常一樣,喝過牛奶去清洗杯子時,我走過樓道,看到他高大的背影,子裏“轟”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倒了,塌了,碎了,我像要散架,無愈識地跑回辦公桌前,有一種要癱軟的感覺。整個人像剛被人從水底撈上來,一種濕漉漉的窒息。

後來,我很少去她們辦公室。

後來,我們報社搬家了,我也換了住址。再後來路上遇見汪汪,聽說同事正和他暖味著,說時一臉鄙夷。我平靜地聽著,心裏有絲慶幸。

愛得不夠認真

被他甩掉的那天,我正在策劃我們的情人節如何過。他寄來一封信,草草寫著分手的理由。

失眠是肯定的事情了,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平日裏那麼聽話的他居然把我甩掉了。究竟是哪些環節出了問題,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才行!因為我還不能被誰這樣隨隨便便的甩掉!

偵察工作開展得相當艱難,他根本就不見我,也不接電話,更別提什麼回信了。以前,每天晚上他都會打一個電話過來,知道我已經鑽進被窩他才肯睡覺,不論多晚,或者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這兩天他卻音訊全無。最糟糕的是,我平時對他的關注太少,連他最喜歡逗留什麼地方,結交著什麼朋友都不清楚。

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隻能裝病了,我告訴他的朋友我從樓梯上跌下。當他急急趕來的時候,我想他還是在乎我的,正在得意之間他卻已經再度消失了影蹤。但是,為了尋找分手的真正原因我必須排除一切幹擾和困難。我在各路好友的幫助下,製定了一整套周密的計劃。首先當然是媽媽政策,他在家裏是獨生子,他的媽媽當然是他最寶貝的人。我平日一直對去他家過敏,怕他媽媽的熱情,現在也不得不登門了。

去了他的家,才知道他的爸爸因為公司的債務問題,惹上了官司,他媽媽正在家裏一籌莫展。剛好我是學法律的,葉媽媽見到我像遇上了救星。問明情況後才得知,葉爸爸是清白的,這個官司應該不難打贏,關鍵是取證。他的父母這個時候才告訴我他就是去外地取證。

第二步計劃是因為突發事件,臨時改成家長政策。於是我成了他家的坐上常客,我的禮物常常是一摞法律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