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6
紙婚,一捅就會破
他手裏捏著話筒.他想起了電視廣告裏的“步步高”無繩電話,什麼時候也去買一個,那就方便多了。他就這樣在客廳的地板上坐著,今天是他和她的一周年結婚紀念,他下午就偷偷從單位溜了出來,上街買了一束玫瑰和豐盛的菜。他就快準備就緒了,幻想著晚飯時要在餐桌上點一支蠟燭,然後把玫瑰送給她,再然後喝交杯酒,在客廳裏跳一曲舞,再然後……
這樣浪漫的男士已經不多了,好在他就是這樣一位男士。他坐在客廳地板上,忽然望見窗外的天空中有幾朵烏雲飄過來。雨果然就不出所料地下起來了,他站在窗口,望著窗外密密的雨陣。他想,她沒帶雨衣會淋壞的。她沒告訴他同學聚會是在哪家酒店,不然他會給她送雨衣。
他的好心情完全被一個電話借蹋掉了,他徽洋洋地做了幾個菜;他想蠟蛆讀來了,浪費了多可惜,於是他又點上了蠟燭。夜幕降臨的時候,他開始在燭光下喝酒,他喝著酒,心裏老想著她,這酒也就有些不是滋味了。這時候門鈴響了,他去開門,卻看見門外站著一個人,手裏捏著把雨傘,正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他認出是她的同學妮,就熱情地打了招呼,並且開了門,妮邊在門口換拖鞋邊問她呢?他說同學聚會去了。妮奇怪地說:“我怎麼不知道?”他說:“可能她們的圈子小了些,沒通知你。”
妮一抬眼看見餐桌上的燭光,似笑非笑地說:“好你個他,一個人吃飯還這麼浪漫。”他笑了笑,說要不要來點酒,妮爽快地說好啊!他開了一瓶紅葡萄酒,替你倒上,於是兩個人碰了碰杯,開始喝酒。他灑喝多了有個毛病,喜歡講笑話。他的話一多,妮就咯咯地笑,笑
得花村亂顫。不知是燭光的緣故,還是酒精的緣故,反正妮的臉紅了。臉一紅,看_L去就多了兒分嫵媚。
你29歲了,還沒結婚,也沒男朋友。你常對朋友們說,好男人都已經結婚了。你談一個失望一個,失望得快要宣布終身不嫁了。你和她隻是一般的朋友,往來並不多,換句話說,就是無事基本上不登三寶殿。喝一會酒,他問:“你找她有什麼事吧?”你斜了他一眼說:“沒事就不能來呀?’他感到你那種濕誰媲眼神的份最。他感覺到或許會有什麼事發生。
雨一直在下,該發生的果然就發生了,說不出是誰主動,反正沉默了一會兒後,一男一女的兩隻手就慢慢握在一起了,他像牽一頭不鹿一樣牽著你進了臥室,進行當中,他感覺沒有這樣好過。雨一直在下,他撫摸著你的長發。那是一頭鳥黑閃亮的長發,顯示出一種生機,他在你的耳邊說,這樣一頭長發,應該替人家去做洗發水廣告的。你柔聲說:“你要不要,我可以剪下來給你。”
後來兩人就起床了。你要走,他就去送她。他攔了一出租車,把你送到家。然後他撐著傘往回走。他覺得在雨天走也很愜意,他就一步一步往家中走去 .雨水在路燈下泛著一種鮮亮的光澤。他快到家的時候,看到前而停著一輛黑色小車。他看到她從車上下來,又轉身把上半身伸進了車窗裏,然後她又笑罵了一聲什麼,接著就一扭一扭,用雙手遮著頭部往家中跑。他忙走過去,他看清開車的人是個40來歲戴眼鏡的家夥.他怎麼能和她同學呢?
他到家的時候,她已在洗漱了.見到他進來,就繪聲繪色地給他講同學會的情況。他倚在衛生間門口說:“同學都到齊了?”她邊洗臉邊說:“都齊了。‘他說:一你有沒有去?”她說:“去了,她還喝醉了呢!”他就不再說什麼.隻用一雙優鬱的眼睛看著她。
睡在床上,他想給她談談你已經來過的事。他叫了幾遍她,她夢中吱唔了一聲,說聲睡吧.就又睡著。他睡不著,他聞到了她頭發叢中濃重的煙味。他開床頭燈.他看到她睡夢中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他試圖走進她的世界,看著她在笑些什麼,跟準笑。他從床上起。來,走到窗前,點了一枝煙。
雨一直在下。
經過時裝街,地向櫥窗裏掃一眼.定住了—他競一直在她身後。良久,她級級轉身.他忽然用刀將她摟住,全身都在震撼.她的淚小蟹般爬得到處都是,濕透他的肩頭......
冬青不是不落葉
門內,她對鏡帖花:暖的粉,涼的胭脂,細麗的眉筆,蜷如花貓的香氛,容顏漸次幽豔,她緩緩在指甲上點染星光。
門外,霓虹如流:“紅唇”、“翠袖”、“銀狐”、“藍天使”……叫茶坊、咖啡館、酒吧都一樣,無非笙歌處處,美女如雲。
每一夜,相同的劇情,不同的男主角.她看過太多寂寞的人世。而她是販賣愛情的女人,隻是她的愛,如一枝美寶蓮的口紅,即使熱吻也不會留痕。
初遇他,她隻道是尋常。他是幾個熟客帶來的。那兒個人,喝了半醉,一定拉著她要喝交杯酒。她腳踩在椅檔上,持著小銀剪修桌上的花瓶,一邊軟軟笑,與他們兵來將擋。那些人愈發焦躁,生拉硬拽,扯得她踉踉蹌蹌,臉上的笑也快掛不住了。角落裏誰發了一句話。
她笑盈盈地抬頭,迷離的燈影裏遇上了一雙深邃的眼睛。四周酒意縱橫,空氣亦醉空氣亦醉,那雙眼睛卻是醒到十分,定定看她。不知怎地,她手底一偏,“哢嚓”一聲,整朵玫瑰齊枝剪下。
一次夜深酒闌,她送他出門,天色如青石,月圓逼人,他偶一抬頭道:“像銀幣呢。”她溫應:“可不是,月亮與六便士,高更的大溪地女郎。”他訝然:“咦,你讀過毛姆?你知道高更?”這什麼話,她到底忍不住:“我應該說什麼呢?恰似我一夜賣笑錢?”笑笑看他,倒沒料到,他的臉慢慢漲紅,低聲:‘對不起。”她忽然心中一酸,那一句“對不起”久久徘徊如茄聲繚繞,
有意無意地,他再來,她便不大露麵,隻派了手下最紅的小姐,纏綿若斯地陪在他身邊,包廂裏桃紅暈光攏得密不透風,隻聽得那女子的笑聲,鬼火似燒著。
一場雨下得十分痛快,待到黃昏,雨勢更勁,街市上早積了尺許深的水。沒客人,她索性連小姐也放了假。忽地門一響,灌進一片雨意,他推門而人。帶路,侍坐.燃燭,插花,拿酒單……酒吧寂寂,卻多了一以眼睛。正忙亂間,隻聽見他在身後說:“隻想喝一杯茶。”
她還不及答話,他已經接著說:“想喝一杯和你一樣的茶。”
茶是她不懂牌子的綠茶,茶藝她隻曉皮毛。她還是細細斟了一杯,他急不可待接過,低頭抿一口,連連讚道:“好茶。”她不覺莞爾。
此後,他便開始約她出去。自己有店,卻把生意給人家做,她也覺得可笑,卻不自禁地每約必到。不過喝茶聊天,偶爾也有陽光下的清坐。他為她拉椅子,穿大衣,行止永遠女士優先,言談間也不帶有意無意的輕視。這種感覺,她久違了,叫做尊重。
處長了,他也問過:“怎麼會做這一行?’她疏徽地笑:“關於這個問題,我有多種答案,你要聽哪一種,身世飄零版?遇人不淑版?
墮落天使版?”他答:“真的。”她沮和地答:“我忘了。”他不再說什麼,手自桌布上遞過來,團住她的手,用力一握。她突然心裏翻江倒海,是多年深積下來的苦,而他的手如此之暖。兩人以後的熟,便分外多了些內容。
她習慣了,再怎麼不經意也是豔妝,長發忽藍忽紅忽紫.襟上蝴蝶斜斜欲墜,耳問明月墜搖。一天午後,她半睡半醒,聽得有人敲門,隻當是房東來收房租水電,睡衣蓬發地去開門。門外,站了他她一呆,也不知是該先掩胸。還是先整發,急急轉身,太緊張,拖鞋
也飛了出去,他也尷尬,匆匆解釋:“要去新馬泰,看你有沒有什麼要帶的。”又替她拾鞋過來、一直下到樓底,他才突然說:‘.你知道嗎?你剛才的樣子比任何時候都要美。”
等他回來,她便不染脂粉.水藍背心褚,明麗如單純的大二女生。她無端便心虛起來,可是他眼裏寫的全是讚美。以後她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便總是如此。
對坐,他緩緩推過一隻錦袋。裏邊盛了隻老銀子的釵頭風,很舊,沒一點銀色,落滿時間的塵埃,卻像溫柔懷意,她喜吟吟往頭上戴,急急給他看:“好不好行?”他隻微笑扣看,半晌,慢吟一句:“畫眉深澆入時無。”她心頭先是一甜,翻過來就是辣了—前一句是“裝成低聲問夫婿”。她有這機會嗎?
直到家門口,她都沒說什麼,微笑著與他吻別。身邊人流如網,人人都在提醒她的不一樣,她與他沒有未來。她是夜色裏的一隻彩鳳,這清平世界,哪裏有她的位置?經過時裝街,她向櫥窗裏掃一眼,定住了—他竟一直在她身後。良久,她緩緩轉身,他忽然用力將她摟住,全身都在震顫,她的淚小蟹般爬得到處都是,濕透他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