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三
對夏忍冬來說,每一天都過得很煎熬。天氣越來越熱,本來是個減肥的好時節,她的體形卻在酷熱中遮遮掩掩。有細心的人,遲疑地問上一句,忍冬是不是胖了?夏忍冬就愁眉苦臉地笑笑,“胖”這時候變成了一個美好的詞,她多麼希望自己此時僅僅是“胖”。胖是一種底氣,她至少可以理直氣壯地回複人家,就是胖了!可她連這種女孩兒最不想有的底氣都沒有。戴峰這段時間似乎挺忙,總不見他的身影,之前是帶著師姐那班人又去了江南,小半個月後,師姐她們回來了,戴峰仍行蹤不定。夏忍冬也不想打聽,她急不假,但她不信戴峰就真的能沉得住氣,一個小小的係副主任他尚且那般用心,小心翼翼,對她這顆隨時能爆炸的定時炸彈怎麼可能置之不理?當她把自己的焦慮無法掩飾地再一次告訴高靜嫻時,高靜嫻哼了一聲,說道,這老狐狸是在玩心理戰呢,他一定是想你是他的學生,沒有男朋友,又沒有對他婚姻的窺視,最後抗不住外界的各種壓力,會主動繳械,然後他就不費一兵一卒,安然抵達安全島。對他沒一點影響。他該尋歡照樣尋歡,該作樂依舊作樂,絲毫沒有損失。夏忍冬想想也是,戴峰是吃準了她,料定她不是那種能豁得出去的人,不然,當初怎麼會對李蒼華的高調背叛忍氣吞聲?看來,還是自己的心理素質差了,這是兩個人的心理拉鋸戰,她要沉不住氣,就隻有再次灰溜溜的輸,不光輸掉了身體,更輸掉了尊嚴。
尊嚴?夏忍冬苦笑了一下,若真要把她和戴峰之間的事看做是一場較量的話,其實從一開始她就已經失卻了尊嚴。一個莫名其妙成了自己導師的情人(連情人都算不上,應該是性夥伴)的人,何來資格談尊嚴?她以前還有些鄙視師姐,她在人群中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像動物界的雌性在發情期散發著某種曖昧氣味,以此來吸引(或者說勾引)雄性的追逐,可是現在她想,她多麼希望自己是師姐,能夠在一群逐鹿的雄性中選擇最吸引自己的那個人。
高靜嫻的猜測與分析是正確的,戴峰確實在等夏忍冬的決定,但他沒有高靜嫻想象的那般鎮靜與狡猾,他等不了夏忍冬的主動繳械,這場耐力的比拚沒見煙火他就想投誠。投誠的行動就是替夏忍冬爭取了一個高額獎學金,並且他還與學校相關人員溝通交流過,準備申請本專業明年的公派留學名額給夏忍冬。當戴峰將這個消息用短信告知夏忍冬,讓她趕緊做好一些功課時,夏忍冬驚呆了:公派留學,還有高額獎學金,這是她這樣普通的學生夢寐以求的事。以她們這麼偏冷的專業,又是如此的本土,公派留學幾乎是不可能的,由此,可見戴峰要爭取到這樣的名額有多麼易,一定是費盡了心思。這麼一想,夏忍冬為自己這段時間與戴峰的僵持有些難為情起來,覺著自己確實是太不懂事,她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隻是這麼執著地不肯去醫院,折磨自己,更折磨著戴峰,她一度認定了戴峰的自私,因著這份自私她越發想以此來抗拒著他。想不到的是,他在背後卻在替她操持著,她想也沒想過的命運,居然就在這種懵懂不堪中將要發生改變。
愣怔過後,夏忍冬的心像雨露滋潤過的花骨朵,在陽光精心的照耀下,忽地一下就盛開,綻放了,有妖媚的勁頭了。數月的鬱悶如同暴熱的地表上溫吞的水滴,瞬間被蒸發。夏忍冬忍不住笑了起來,手不經意地撫了下肚子,肚子略鼓,其實是脂肪厚了些,跟她往日並沒有明顯分別的,裏麵的那顆小小的胚胎,隻是剛剛發芽吧。
這天從學校離開,夏忍冬比平時要早些,她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王寶釵十年寒窯苦守,才守得雲開見日月,迎來屬於她的春天,而她夏忍冬,守了還不到四個月,就春暖花開了。這樣比較不對,不過夏忍冬也懶得計較,反正戴峰總算給了她一個答案,而她原本就沒想過全是這種答案。這使她對與戴峰的關係有了新的理解。無論她的情感歸宿在哪,至少,她在戴峰心裏,總還是有一席之地的,不然,他怎肯下這樣的力氣替她爭取這種多少人難得一遇的機會。
夏忍冬一高興,連已經開始的妊娠反應都沒了,她幾乎蹦跳著進了門。一進門,卻發現屋裏有些不對勁,一長一短兩張呈直角排列的沙發被挪到一條直線上,剛好和依靠的牆並齊,小小的茶幾倒是依舊在原來的地方,像個侏儒站在身材修長的女人身邊,怎麼看怎麼不協調。沙發這樣的擺法更突出的是高靜嫻手工的晾衣架,幾乎沒任何遮擋的東西在一目了然的視線中越發顯得醜陋不堪。這麼簡陋的東西居然撐了幾個月仍這麼頑強地挺立著真是奇跡,看來高靜嫻不僅有想象力和創造力,動手能力也是相當給力啊!夏忍冬看著有些怪異的客廳,激動的情緒讓她沒在意這種變化所帶來的視覺不舒和與她權益相關的東西。她知道這一準是高靜嫻的傑作,隻有她才有這個心思和精力不停地折騰,秦紫蘇才不會動這些,這姑娘除了默不作聲地掃地拖地,替高靜嫻的不羈善後外,絕不肯改變一絲一毫公共格局的,在這方麵她自律得幾近迂腐。不過,這麼個小小的客廳,除了沙發茶幾,也沒什麼可以改變的。
“這又是想幹嗎?”夏忍冬微蹙眉,自言自語道。
高靜嫻從屋裏出來:“哎,忍冬,今兒個回來這麼早……瞅你一臉的喜色,像是有什麼好事呀。撿到錢了?”
夏忍冬笑了:“高姐您總是三句話不離錢,錢到底有多重要啊!”
“我這是缺什麼說什麼。要有錢,我一準兒是藏著掖著,半個錢字都不露,免得替別人洗了耳朵。”高靜嫻毫不掩飾對錢的渴望。
“高姐,今天怎麼好雅興,倒騰起沙發來了?”
“噢,我正想等你和紫蘇回來跟你們商量一下。我有個親戚要來,這一時半會兒的我替她上哪兒去找住的地方?但她還把我給纏住了,非要跟我擠住幾天,等她找到房子就搬走。我就想,反正你汪大哥也不在,咱們這客廳又用的少,空著也是空著,正好沙發這一收拾出來,我就睡這裏,把我們的房間讓給她住幾天吧。咱就這條件,我都讓出我的房間了,對她也算仁至義盡了吧!”高靜嫻隻顧說著,全然沒一點商量的餘地,根本就是已經先入為主地把客廳當成了她可以隨意支配的地方。
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夏忍冬覺著她和秦紫蘇與高靜嫻不是一塊兒合租的房客,而高靜嫻好像是房東,她們才是高靜嫻的房客,這種關係的配置似乎才應該是合理的。夏忍冬對高靜嫻理直氣壯地支配客廳的做法又生氣又好笑,這個女人身上的霸氣真是無處不在。
“高姐您也夠真夠性急的,倒是等我和紫蘇回來再說呀,您那親戚還沒過來吧?這就把客廳用上了?您是料定我和紫蘇沒意見,還是覺得我們不應該有意見呢?”夏忍冬心說幸好今兒個心情好,不然,她可能跟高靜嫻幹上了,就這麼一塊可以坐下來的公共區域,先是被高靜嫻變成了她和汪大誌的餐廳,餐廳就餐廳吧,本來就兼著餐廳的功能,也還沒那麼私密,但若再變成高靜嫻的睡房,這客廳不分日夜,被徹底個人化了,雖說都是女性,但出出進進,像踩在別人的地盤上,多麼別扭的事兒啊!
夏忍冬的話高靜嫻也不知是真沒聽出她的不滿,還是無視她的不滿,她沒有理,隻是很興奮地說:“這沙發一打開,鋪上床單,軟乎乎的,可比床還舒服呢。”
“是啊,您倒是挺會找舒服的。就不怕沙發太軟,天氣又熱睡著腰酸?”夏忍冬調侃道。她們每個屋裏都有空調,唯獨客廳沒有。
“說的是呢,不過沒關係,我是有法寶的。給你看看!”高靜嫻說著轉身閃進屋,又很快出來,手裏拎著一個舊電扇。電扇很小,是沒有空調的公共汽車掛在車頂的那種,不知道她從哪兒弄來的。夏忍冬一看,“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說:“高姐,您可真的很有想法啊!”
高靜嫻一臉的得意:“可別小看了它,體型小,扇出來的風不含糊,還沒有大電扇扇出來的風那般硬。其實北京的晚上也沒多熱,現在的氣候半夜還有些涼呢。這東西也就是備著,真要用也挺合適。”
夏忍冬沒話說了,她雖然對高靜嫻說話做事的勁頭有時感到很別扭,但她對生活的熱情,對於苦難的承受與消解,卻讓她自歎不如。她想,如果自己是高靜嫻,她會怎樣對待迎麵而來的各種糾結與困難?毫無疑問,她缺乏這種麵對的勇氣,因為她連想象的時候自己都是手足無措的,不敢貿然向前,不知道如何自己踏出去的每一步之後,緊跟著又會逢遇什麼她不可想象的事物。就好似,她對懷孕的張皇與茫然,對戴峰的不可預知的憤怒和消極的等待,她沒有主動出擊的激情,唯有心力交瘁的貌似堅強,輕輕一擊則千瘡百孔的平靜與安穩。
想到自己特意提前回來的目的,夏忍冬放棄了對客廳權屬的爭奪,等秦紫蘇回來看她有什麼想法吧,反正就幾天時間,高靜嫻能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來人住,而不是讓人直接住在客廳,已經說明她對她們的最大尊重了,雖說誰睡在客廳都是一個睡,但意義是不一樣的。夏忍冬展開笑容,輕輕一拍肚子說:“高姐,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