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靜嫻腦子轉得快,一下子反應了過來,瞪大眼睛說:“你把人家的存折密碼搞到手了?”
“您真行,還是三句話不離錢。這可比存折重要!”
高靜嫻“哧”了一聲:“你個小姑娘,沒吃過苦頭,不曉得錢多重要,沒有錢,啥事都搞不了,永遠是個窮命!”
“您這話說得,現在留人存折那是傻子,錢都買房押在哪兒當不動產升值呢。隻有咱們寒磣人,買不起房,隻能租房住,還是幾個人合租。”
“忍冬你少拿租房這事砢磣我,你是自討苦吃,自個兒有住處非尋到這裏來跟我們搶地盤。你可就是網上說的白富美……嗨,這時候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麼。你搞定了什麼?可別跟我說是結婚之類,這玩意兒對你可沒什麼好處。”
“結婚?這級別高了,我道行不夠,就是那老人家願意,我還不肯呢。免了吧。”
“別賣關子,快說,急死個人!”
夏忍冬揚了揚手機,說:“別急,都在這裏!我翻給你看!”她翻開戴峰給她發的短信,遞給高靜嫻。
高靜嫻看罷,驚呼道:“天呀,高額獎學金,還要公派留學!忍冬妹子,這麼大的事,看來你導師還真是用心了。”
夏忍冬忍不住內心蕩漾,她又不好在高靜嫻麵前表現得太興奮:“高姐您不知道,現在獎學金是很普通的了,說是高額,其實沒多少錢。倒是公派留學,條件比較嚴苛,而且我們這個專業實在偏冷,又很本土化,想要有公派留學名額,有點比登天還難呢。”
“這就是說妹子你走運了唄!”
“還沒開始呢,走啥運啊,這還要到明年才能定下。”
“明年?”高靜嫻頓了頓,“忍冬妹妹,你想過沒有,不管明年你能不能被公派出國,這肚子都拖不到那啊?”
夏忍冬一愣,她光顧著高興了,確實沒想她未來的所得與現實之間的關係。高靜嫻這麼一說,一下子把戴峰推開了,原來他所做的,隻不過是給了她一座海市蜃樓,她看著輝煌絢麗,充滿了夢幻色彩,但伸出手,卻並不能觸及,就真的變成了夢幻。
像個肥皂泡,在陽光下才看到斑斕的色彩,緊接著就叭地一聲破滅了,還被閃了一臉細微的肥皂水,涼颼颼的。
高靜嫻看著夏忍冬的臉色不對勁了,剛才的陽光沒了,臉上泛起一層一層的陰涼。她驚覺自己把話說得太直白,這丫頭受不了。她又笑起來,摟著忍冬的肩膀,說:“你瞧瞧,這臉色變起來也忒快了。不管今年明年,你都沒打算要這個孩不是?既然沒這個打算,你導師又給了你這樣的承諾,總比你一直不吭不哈地等著強啊。這就是台階啊,妹妹,拿著獎學金,再讓你導師給你些其他的補償——你別嫌我俗,這世上還真是錢親,何況有勝於無不是嗎?趁著有機會,這折子戲能收就收了吧,再這麼耗下去,你又不打算真要這孩子,虧的可就是你了。”
夏忍冬明白高靜嫻這說的沒錯,她的肚子不是恩不是情,隻是一個工具,說不甘也好,說手段也罷,總之就是想從戴峰那兒給自己尋一個安慰,求得心理上的某種平衡,而這種平衡,與情無關。那麼,就是高靜嫻說的補償了。她需要補償,而這種補償從戴峰短信告訴她在為她做某種努力時,她就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了,目標一旦立起來,她就不再是之前那般懵懂和張皇失措了。
四
沒等秦紫蘇徹底明白過來,高靜嫻的親戚已經住了進來。這個親戚看上去與高靜嫻的關係並沒有多麼親密和諧,甚至還有些冷漠,不像是她來找高靜嫻借宿的,非但沒有對高靜嫻讓出房間的行為有絲毫感激之情,反倒是一副自然天成、理所當然的樣子。這次高靜嫻奇怪,竟也不言不語。
對高靜嫻在客廳的“客居”,秦紫蘇自然也很不滿,但隱忍的性格使她在麵對高靜嫻不太經意的招呼時仍是選擇了沉默。秦紫蘇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是枉然,高靜嫻是不會在意的,在這個群租的屋裏,她的強勢無處不在,就如剛搬進來的那段時間,如果不是自己的果敢拒絕,自己房間的陽台也便成了高靜嫻強侵的一個區域了。我行我素慣了的人,滿世界都是自己,怎會考慮其他人呢。秦紫蘇見夏忍冬也不言語,一副聽之任之的態度,越發覺得鬱悶。
因為與高靜嫻拚了夥,夏忍冬把自己從廚房徹底給解脫了出來,每天都是高靜嫻做好飯,她倆再一塊兒在客廳吃著。而秦紫蘇則仍是自己隨便做點什麼,多數時候是熬點稀飯,涼拌個小菜,吃得簡簡單單。開始的時候,夏忍冬不好意思,總要招呼著秦紫蘇一塊來吃,說人多吃得熱鬧。秦紫蘇不好推卻,和她們坐到一塊。在夏忍冬與高靜嫻拚夥之前,還有汪大誌,四個人同在客廳吃飯的情景也有過好多回,也是各吃各的,誰也沒覺著不自在,本來就是各過各的日子嘛。夏忍冬跟高靜嫻一拚夥,秦紫蘇再和她們坐一起,就覺出別扭來了。原是覺得夏忍冬和自己更親近些,她們之間的接觸更多,話題寬泛,性情也合,彼此間有一種親人的感覺。她們在一起私下有時候也會談論高靜嫻,發泄一下對她的不滿。而現在,秦紫蘇覺出了夏忍冬的遠,夏忍冬把自己最私密的事告訴高靜嫻,卻不信任她,這是否是夏忍冬對自己的疏離?可她什麼也沒做啊,她不過是因了嬸嬸的事而緒低落了些而已。看她倆拚夥後的那種親熱,高靜嫻把菜往夏忍冬碗裏撥的那個勁,比對汪大誌還熱切。秦紫蘇有些不敢看,高靜嫻顯見對她是非常不待見的,根本連讓她一下的意思都沒有。倒是夏忍冬,總說菜多,要秦紫蘇幫她把碗裏的菜解決掉一些。秦紫蘇明白夏忍冬的心意,隻是在高靜嫻淡漠的神態下,這叫她越發顯得難堪。就是這樣,高靜嫻那張嘴還不饒人,說秦紫蘇這是嫌棄她的廚藝,或是不放心她這個人呢,怕她貪便宜會買來什麼不安全的東西吧,又說是秦紫蘇擔心她會克扣夥食費。
在高靜嫻的眼裏,秦紫蘇是一成功白領,光禿禿一個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還能舍得花錢住帶陽台的房間,可見手頭上是寬鬆的,一個女孩子,連吃飯都這麼將就著,攢著錢幹什麼呢?她就不一樣了,人近中年,事業無成,從小城出來的又是那麼決絕,還有與前夫生的女兒每月需要撫養費,她連停下喘氣的工夫都沒有,整天不想著怎樣能多攢點錢,現在是苦,可將來老了再返回小城時,她是絕不肯潦倒和狼狽的。在北京她是怎麼努力也無法光鮮照人,因為這個城市大得幾無邊際,而在這偌大都城市裏,你永遠都無法想像某一個從你眼前走過去,看著很普通甚至很卑微的人,或許他(她)就有著無數人難以企及的身家。高靜嫻自覺做不到讓人難以企及的地步,但她寧願或者說需要用現在的灰敗來襯起將來某一天風光地站在小城的跟前,哪怕這風光真的就隻是一陣風似的“光”。
秦紫蘇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有些東西本來就沒法解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她無法告訴高靜嫻,就算她如此賣力地工作,如此省吃儉用,以目前的現狀,她也無法實現自己的夢。她的夢想,可以說是無數在北京漂泊的人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套真正屬於自己的房子。隻是她也知道,這樣的夢想,於她有多奢侈多豪華。她隻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從故鄉那偏僻的小山村一路跌跌撞撞走來,她的心連體會人世冷暖的空隙都沒有。現在,她終於慢了下來,這種慢也隻是相對於從前的無暇,她有了看這世間萬物的機會,有了體驗各種情感的時間,然而,她卻失去了內心的溫和,她的敏銳像銼刀一樣銼痛了她很多的感覺,以至於她已不知道如何應對外界,便隻有把自己封存起來。但這隻是冬季冰雪的暫時封存,一待春暖花開,冰雪消融,她又不知不覺複蘇,卻仍是在對生活的期盼中失望,失望中再誕生希望。她或許沒有高靜嫻的強悍,但絕對有別樣於高靜嫻的堅韌。正是這種堅韌,讓她在無依無靠的北京生活得艱難而又堅定,脆弱而又謹慎。
秦紫蘇一直未曾問過夏忍冬,與高靜嫻拚夥到底每月得多少錢,她覺得夏忍冬做什麼都順理成章,一個學生,能放棄免費的宿舍,獨自一個人出來租房住,僅是房租這一項,已經大大超越出了她的想象,如果背後沒一定的經濟支撐,怎麼可能把租房這樣的事看得如此風輕雲淡。以此再來看拚夥,那就是小兒科了。到底是北京女孩,行事有底氣,不像她,遇到關乎錢的事情,就忍不住縮手縮腳,總要在心裏把一些賬算了又算,貌似精明得不得了。她其實也很想像夏忍冬那樣,把錢看得輕淡一點,雖然不是有錢人,卻畢竟工作了幾年,手頭有些積蓄了,完全可以像很多女孩一樣過得灑脫一些。但秦紫蘇終是經曆過苦難,她不忍心將自己辛苦掙來的錢花出流水的感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