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 3)

秦紫蘇隻好再安慰道:“算了,高姐,都過去的事了,別再糾纏啦,忘掉他吧。總會遇到合適的男人。跟他再不清不楚,將來還不得你受罪。”

“算了?這麼便宜他我還是高靜嫻麼!”高靜嫻看一眼紫蘇,說,“放心吧,高姐不會再犯傻了,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再一再二,還能再三再四?”她接著又說道。

“明白就好。再不要把自己不當一回事——您在汪大哥那裏,可還是個寶呢!”

“我要真是個寶,汪大誌能拋下我?”高靜嫻有點不屑。

秦紫蘇認真地說:“還真是!他要不當您是個寶,就不會再來看您了。以前,還不是您嫌著他?”

高靜嫻眉頭一皺:“你還來刺激我?嫌我的苦受得不夠多?”

正說著,高靜嫻的手機響了,她一看,是夏忍冬的電話。

夏忍冬自從搬走後,再沒與高靜嫻、秦紫蘇見過麵,隻是與秦紫蘇偶爾發發短信而已。夏忍冬一直在為留學的事做著準備,可當最後的結果出來,卻出乎她的意料,被派出國的居然是她的師姐。師姐的出國準備也早已做得足足的,隻是夏忍冬一直以為師姐是在為留校而努力,卻忘了,出國一年後師姐再返校就搖身變為“海歸”了,留校的條件越發堅硬。師姐臨走前把宿舍鑰匙交給夏忍冬,要夏忍冬幫她看好這個小小的家,明年她回來,夏忍冬也畢業了,正好她可以順理成章地留下這間宿舍。這間宿舍有過她太多的美好,她可不忍將它就這麼交出去。再說了,有導師撐在那兒,誰也不會打這間宿舍的主意。夏忍冬恨不能將鑰匙砸到師姐那張春風滿麵的臉上,能看到那張水嫩嬌媚的臉滲出一片血色,應該是件非常痛快的事!

夏忍冬卻輕輕地接過師姐遞來的鑰匙,笑道:“師姐,恭喜您,人生之大事皆在掌握之中。”師姐非常貼心地擁住她,低聲說:“這得感謝師妹你呀,要不是你的提醒,我哪裏想得到留校這樣的大事。”夏忍冬隻能嗬嗬幾聲,她再不是一年前諸事不明的那個丫頭了,豈能不知師姐的靠山是誰!不過,從她搬回家,重新沐浴在家庭的溫暖之中,這些事兒,被她看得雲淡風輕了,最珍貴的東西,不是眼前的既得利益,而是身邊長久陪伴的親情。

師姐離開後,夏忍冬回了宿舍。宿舍的布局沒變,卻因為淩亂,最初的那種溫馨感竟毫無蹤跡,桌布下圍的流蘇還在,暗舊得像是色衰的女人;兩張並靠的單人床,沒了褥子的鋪陳,沒了床單的掩飾,竟是如此肮髒陳舊;牆上的畫框也在,師姐的照片沒了,彩色的框架如同一張張傻咧的大嘴,令人不忍直視。沒有師姐的這間宿舍,並未比別的宿舍有什麼出彩之處。夏忍冬打掃了一遍,把師姐隨意擺放或是丟棄的物件重新歸置了一番,讓屋裏變得整潔起來。這是一間曾經夜夜笙歌的小屋子,想起她搬離前屋裏的熱鬧,師姐在那群人裏的明眸皓齒、巧笑嫣然,夏忍冬忽然覺得這間宿舍其實就該是師姐那樣的人住著,師姐住著,宿舍就是蘭坊,有了活色生香,有了香氣撲鼻。

夏忍冬不想再回到這間宿舍裏來,她不會在這間變得清冷的屋子裏尋找過往的自己,更沒有師姐的那份心境,讓這個小小的宿舍變得流光溢彩起來。她是夏忍冬,那個習慣了遠遠看別人熱鬧的北京女孩。

從宿舍出來,到了午餐時間,夏忍冬徑直去食堂。收拾屋子也是體力活呢,她餓了。才繞到宿舍的左側,感覺有人踢踢遝遝跑步的聲音,她不經意地往後看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上迅速躥出滿臉的笑意,像是一朵早準備好開放的花朵,隻待她的回頭,便畢畢剝剝地綻放。夏忍冬像對所有熟悉的人那樣笑笑,她仍笑得燦爛,痛的感覺早已逝去,再回憶起來時,那三年竟殘花一樣敗褪了。

李蒼華跟在夏忍冬的身後,什麼也不說。也許是沒什麼好說的。他對夏忍冬的背叛曾經風一樣穿梭在他們熟悉和不熟悉的人中間,他無意間說的一句話“她像修女一樣”,被人剪輯加工,成了夏忍冬就是“修女”。“修女”還不算貶義,他也無意再多解釋。荷爾蒙的衝動是純感官的享受,李蒼華與師妹築就的小巢並不如想象中的溫暖如意,師妹的任性與隨性他根本無力掌控,還有對物質的享受也非他一直能承受的。於是就那麼風裏來雨裏去,最後誰也受不了誰,一拍即散了。散就散了,本來就是情欲成分居多,偏是還未散時,他已經在想著夏忍冬的好來。偷偷打聽夏忍冬的情況,竟無人能說出夏忍冬到底有無新的男朋友,隻是看著沒有了從前那般快樂,雖也是愛笑的,卻總是輕笑,看不到曾經明媚的樣子來。李蒼華候過夏忍冬,遠遠見著時,果然看到的是神色總那麼輕淡的她,沒有以前那動不動就無所無忌的大笑,也與人少有往來。他不敢靠近,亦無法近前,傷害是一道深深的痕,一旦刻上,並非隨便一抹就能抹得掉的。後來,聽說夏忍冬在申請公派出國留學,不過又有人說是她師姐,那個女博士為了增加留校的籌碼,跟導師還哭鬧過呢。果然,最後出國的是師姐。李蒼華竟然有些竊喜,覺得上天是在眷顧著他,他若還不能把握這個機會,等到哪一天夏忍冬真成了別人的女人,他就真的隻剩遺憾與悔恨了。

還是忍冬停下腳步,目光坦然地盯著李蒼華。李蒼華慌亂之後不再懼怕,看著她說:“隨你怎麼罵,我隻想回到你身邊!無論多久,我都等。”

那殘花並未完全敗褪,夏忍冬的心因了這一句話,竟生出柔情。原來李蒼華在她心裏未曾死去,隻是一直假寐著,等著蘇醒的機會。

快要放暑假的時候,高靜嫻搬進了夏忍冬和師姐的那間宿舍。當然是背著學校搬的。她的東西極其簡單,四季的衣服,被褥,鍋碗瓢盆什麼的,要不是她不肯,夏忍冬都要給她丟掉,宿舍小,容不得大動幹戈地秀廚藝,隻能偷偷摸摸地弄些吃的,宿舍幾百米遠就是食堂,若不為改善一下夥食,真可以“封”廚了。高靜嫻死拽著那些呯呯砰砰的東西不放,她可以不做,但不能不留著工具啊,夏忍冬不是說了嘛,最多可以住一年。一年後,她不得要借著這些工具來生活?

秦紫蘇看得實在心酸,她搬過好多次家,知道高靜嫻的感受,敝帚自珍,何況高靜嫻在北京多年,也並未攢下什麼家當,她們三個人,打輛車就把東西搬過去了,除了那個升降晾衣架,高靜嫻東西收拾起來比秦紫蘇的東西還簡單。

李蒼華依照夏忍冬的吩咐,去超市買了顏色溫和的桌布,還扯了幾丈布拉起一道簾,屋裏一分為二,有更強的隱私性。布置好一切,他等那三個女人的到來。

快中午的時候,夏忍冬她們把高靜嫻的所有家當搬進了宿舍,這個時間點,大部分人都湧到了食堂,避開了搬家這麼大張旗鼓的事。學校宿舍,由外麵的人住本來就不合規矩,她們可不想明目張膽地大肆張揚,不然,學校宿舍管理員會來清理的。幾個人把東西搬進屋,門一關,歡天喜地和高靜嫻一塊兒歸置著東西。這樣的忙碌,卻又無比地溫暖。

還未整理利落,高靜嫻聽到不知誰肚子咕咕叫得起勁,惹得幾個人同時直起身子。李蒼華不好意思地笑著,搓了搓手,說:“要不先出去吃飯,回來接著收拾!”

幾個人沒有遲疑,放下手中的東西魚貫而出。高靜嫻說要請大家吃烤魚。夏忍冬說學校附近正好有家烤魚館,很有特色,不過還是她這個“地主”來做東吧,她身邊還有一個“地主”呢!李蒼華趕緊表示讚同。秦紫蘇這次不甘示弱,搶著要做東,說她和阿樂商量過了,阿樂說如果她要回老家,也要等他畢了業,他跟她一塊兒回去。他要她這幾個月好好等他回來。她就當替阿樂請了大家!

三個人一時間竟搶了起來。李蒼華笑道:“要爭,也得先到了飯館再說,在路上耽誤時間,怕是要出人命的,餓死人了。”

正說著,高靜嫻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揮揮手,讓大家安靜下來,才接起電話。不一會兒,她的臉色越來越白,接著眼圈紅了,眼淚奪眶而出,嘴唇抖抖索索,一句話完整的話也說不出,身子也搖晃起來。夏忍冬和秦紫蘇趕緊扶住她,問她到底怎麼了。

高靜嫻的身子顫抖得厲害,怎麼也發不出一點聲音。過了許久,她舉著的手機“啪”地掉了。還是那款大雷給她的手機。她要蹲下身子去撿手機,卻仰起被淚水浸得不堪的臉,哭道:“汪大誌,他肝癌晚期!”

秦紫蘇和夏忍冬淚流滿麵,抹把淚水把蜷成一團高靜嫻攙起來,給她拍打著背,使她慢慢順過氣來。

高靜嫻癱在她們身上,有氣無力地嗚咽道:“汪大誌,你這個混蛋,你怎麼能是肝癌晚期……”

身邊來往的人多了起來,吃過午飯和仍在去吃午飯的學生,洪水一樣發出各種嘈雜的聲音,流過他們的身邊。

七月了,開始的正在開始,結束的正在結束……

溫亞軍,1967年10月出生於陝西省岐山縣, 1984年底入伍,曾在新疆服役16年。現為人民武警出版社副社長,大校。著有長篇小說《西風烈》、《無岸之海》、《偽生活》等七部,出版小說集《硬雪》、《尋找大舅》、《馱水的日子》等九部;作品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第十一屆莊重文文學獎,首屆柳青文學獎;以及《小說選刊》、《中國作家》、《十月》、《上海文學》等刊物獎。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日、俄、法等文。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北京作家協會理事、北京作協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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