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幾天之後,阿樂直接跑到公司來等秦紫蘇,他把秦紫蘇帶到西三環附近的萬泉莊。他問了好多人,終於問到有個學生說他家在這裏有套房,朝陽的一居室,是要出租的,既然阿樂需要,答應租給他,而且房租也談好了,每月隻要一千塊錢。秦紫蘇簡直不敢相信,北京的房價幾乎見日飛漲,租房也跟著漲,她現在租住的地方已接近四環,一個單間一千五都算便宜的,現在還漲成了兩千,萬泉莊這麼好的地段,一千塊錢的一居室,這不是天上掉餡餅吧?

阿樂看著紫蘇在一居室裏東看西瞅,一副喜不自禁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他上前環摟著秦紫蘇,用日漸流利的普通話說,希望每次看到秦紫蘇的時候她都這麼開心,看到她開心,他就開心。秦紫蘇心生感動,她是多麼喜歡這個簡單而幹淨的男孩兒,他沒有那麼多枝枝蔓蔓的心思,也不會哄逗她的手段,也不是來自異國的有錢人,但他就是讓她安心,讓她快樂。她不想以後他們會怎樣,也忘記了自己曾經如高靜嫻一樣有紮根北京的心願,她隻是單純地享受著這份愛情,和愛情所帶給她的溫暖。

確定下房子,阿樂要秦紫蘇立即搬家,他不能眼睜睜看著秦紫蘇因為睡眠問題而變得消瘦。秦紫蘇也想盡早離開,除了與高靜嫻同住一屋的不適,還有出租屋新來的住戶是個中年男人,大半部分的頭發已經沒了,每天早上像蹲守似的,一旦秦紫蘇出來上衛生間,他必定從屋裏出來,用那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盯著她,讓她心裏尷尬不已,就是坐到馬桶上,也提心吊膽,生怕衛生間的門會被莫明地撞開。她把這種不好的感覺告訴了高靜嫻,高靜嫻說她也發現那個禿頭男人不地道,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的,房東的侄女這麼不管不顧,隻要掏錢,啥人都往這屋裏領,可別哪天弄出事兒來。說到這兒,她忽然想到自己也有過那麼幾天暗度陳倉的把戲,不覺臉一紅,趕緊扭過臉。

聽到秦紫蘇這麼快就找好了房子,高靜嫻挺傷感的,抱著秦紫蘇幽幽地說:“紫蘇妹妹這一搬走,高姐就再沒知心姐妹了。以後,我真的隻是孤獨獨的一條命了。”

秦紫蘇眼圈紅了:“高姐,您別這麼說,咱倆也沒離多遠,您要有什麼事,一定招呼我一聲,我要能幫的一定不遺餘力!”

高靜嫻笑了起來:“就衝這仗義勁,姐姐我也不敢忘了你!”

搬到萬泉莊還不到一月,有天晚上秦紫蘇突然接到高靜嫻的電話,問她第二天能不能抽空陪她上趟醫院。“按說不給你添堵的,但姐實在沒有親近的人。”高靜嫻在電話裏說。

秦紫蘇有些擔心,問她怎麼了?

高靜嫻沉默了一下,才說:“是……去做人流!”

又是人流!秦紫蘇幾乎脫口而出,這種事難道成了她認識的兩個女人躲不開的災難?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高姐,是汪大哥的吧?”她也奇怪,高靜嫻怎麼也不該是毫無經驗的人,怎麼才幾個月,竟不小心出了兩次出意外呢。

高靜嫻有些煩躁地說:“要是汪大誌的種,我他娘就生下來,好歹夫妻一場,就當給他留個紀念。”

這下,秦紫蘇不說話了,聽這口氣,不是汪大誌的,那是大雷的,還是她又新處了對象。不管哪種,秦紫蘇隻是心裏惶恐,好像不潔的是自己,她無顏麵對似的。

“紫蘇你要是沒空就算了,我一個人去吧。也不是沒一個人去過!”秦紫蘇的沉默在高靜嫻那裏被解讀成無聲的拒絕,她不是個敏感的人,卻變得敏感起來。

秦紫蘇說:“高姐您說什麼呢,我明兒一早去跟老板請假陪您去。您可別一人撐著,咱是女人,別人不心疼,咱自己還不心疼自己?隻是這麼虧身子的事,你怎麼不小心點,這又不是急著要給別人生孩子……”

“我就知道紫蘇妹妹最貼心了,你不會忍心看著我獨自受罪的。”高靜嫻像是要安慰一下秦紫蘇似的,接著又說,“瞧瞧吧,這也證明你高姐不是年紀大就沒魅力,要施展出來,照樣不缺男人!”

秦紫蘇心頭又酸了一下,高靜嫻的強撐讓她越發難過。

掛掉電話,秦紫蘇心裏還是沉沉的,後來阿樂打來電話,跟她說了些雲淡風輕的事,她才心情舒暢了些。第二早上起來,她感覺頭木木的,有點疼,給公司打電話請過假,便匆匆出門,買了兩份早餐,趕到原來的住處。

高靜嫻這會兒才剛剛起床,沒想到秦紫蘇會來這麼早,趕緊洗臉刷牙,吃了秦紫蘇買來的早餐,這才出門,坐公交車去醫院。兩人都沒什麼心情,喜歡說話的高靜嫻也不多說,隻是握著秦紫蘇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秦紫蘇不知道她怎麼了,結過婚,生過孩子,幾個月前自己一人還到醫院流過產,怎麼也算是千山萬水看遍的人,這次怎麼就緊張了呢。

等高靜嫻從手術室出來,虛弱地坐到醫院走廊的椅子上,秦紫蘇看到她的臉幾乎煞白,不知如何是好,拿出紙巾一會兒給她擦擦汗,一會兒輕揉著肩,不知道怎樣才能幫她緩過那份難受。高靜嫻無力地衝她笑笑,她本來想自嘲一下,以舒緩秦紫蘇比她還要嚴重的緊張,但剛完的手術讓她連自嘲的力氣都消失殆盡,剩下的,隻有無盡的疼痛和懊惱。

“王八蛋,就會欺負我……”休息了好一會兒,高靜嫻才慢慢有些緩過勁來,在秦紫蘇的攙扶下,一邊呲著牙恨聲罵著,一邊挪著往外走。

秦紫蘇不知她口中的“王八蛋”是誰,也不好問,隻得小聲道:“高姐,要是個好男人,就好好一起過日子,別再受這份罪了。身體是自己的,您要是自己都不愛護,還指望誰給您愛護?”

高靜嫻苦笑了一下:“要真是個好男人,我何至於受這種苦。”

“既然知道,您還跟這種人交往?”秦紫蘇還單純,對於男女之事的複雜性她不是太了解,她弄不懂高靜嫻的想法,明知道不是好男人,還和這種人攪和在一起,這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嘛!

高靜嫻看了一眼紫蘇,說:“唉,妹妹你不懂,我是不甘心,才會在那個王八蛋回來找我時又上他的套。你說人呢,還真是賤,明明恨之入骨,心裏居然還巴望著……”

這一說,秦紫蘇這才明白那“王八蛋”是誰了,隻有大雷,那個曾經用五千塊把高靜嫻當成妓女一樣的男人。她不能忘記當時高靜嫻說起那種屈辱時,那含著淚的堅強,可是……秦紫蘇不想再多說了,明知是錯,卻寧願一錯再錯,她有什麼辦法呢!有一句話叫,你永遠喊不醒一個裝睡的人。現在的高靜嫻就是那個裝睡的人,她再怎麼喊,有什麼用?

秦紫蘇的情緒變化高靜嫻看在了眼裏,她不解釋,最渺茫的希望也還是希望,何況她自知如今就像一隻被困在玻璃瓶裏的蒼蠅,明知毫無出口,但看到外麵的世界,仍是急於往外衝突,縱使每一次都會被阻擋回來,且被撞得頭破血流。她虛虛地望著前方,那是走廊的盡頭,兩扇並列的窗,洞開的窗戶外,目光所及的幾棵銀杏樹,並不那麼蒼翠,在暄暄的陽光裏,綿綿的風中,懶洋洋的搖曳著,如同此刻她的心境,連憤怒都變得無精打采。

停了許久,秦紫蘇才從茫然中回過神來,輕歎一聲:“高姐,您說我們真的需要紮根北京嗎?北京是我們要停下的地方嗎?”

高靜嫻有些吃驚:“北京這麼大,那麼多人可以紮下根來,為什麼我們不能?我受這份苦,難道是為了從這裏灰溜溜地逃出去?紫蘇,我跟你不一樣,你年輕,現在又有個外國男朋友,你一定要抓緊抓牢他,將來他如果回國,你可以跟著他出國,那樣就不用像現在這樣居無定所地在北京漂著了。”

“可是,阿樂說他七月份學校一放假,他準備去山區當誌願者。”

“你們分手了?”高靜嫻瞪大眼睛,激昂的情緒幾乎都忘了自己虛弱的身體。

“沒有。阿樂要我跟他一起走,我要放下現在的工作……”

“那怎麼行!你又不是企事業單位的人,受單位派遣,一年半載後回來還接著這份工作。你那是走了就回不了頭的工作,你現在拋得下,下次就得重新找工作,這代價太大了!值與不值,紫蘇妹妹你可得想清楚。再說,那阿樂現在還是學生,幾月之後他還得回來繼續學業,你等他幾個月也不是事兒。”

秦紫蘇低下頭說:“去年回家看我嬸嬸,她老得簡直不成樣了,她跟我說,讓我無論如何都不要回去,也不要再去看她,她覺得我在北京怎樣都比回去好。後來,我去看我以前的小學,那裏已變成了私立中學,教學質量很好,是縣裏所有中學裏最好的一所。我在那裏遇到了我中學時的一位老師,她是主管教育的副校長,問我願不願意回去,想好了,跟她聯係。我一直在考慮,是不是真的可以回去?這樣以後也可以經常去看看嬸嬸,她沒有親人了,我們成了彼此的唯一。”

“你瘋了!回你們那個小地方能有什麼前途?你是不是跟汪大誌一樣中了什麼蠱啊?你嬸嬸不是不希望你回去嘛。還有,要是離開北京,你那外國男朋友做完誌願者回來,你們怎麼辦?你舍得拋下他?”

秦紫蘇無言。現實要讓人考慮的東西太多,不然,她又何至於猶豫到現在還拿不定主意。春節前高金亮電話裏一句“姐,回來吧!”當時竟一下戳中她的淚點,她終於明白,自己原來真的是開始想念逃離數年不願想、不敢想,那個叫做家鄉的地方。那時她還沒有阿樂,也仍隻是想想而已,現在有了阿樂,她工作也越是順風順水,怎麼她的這種想法反倒越來越有力了呢?

“算了,不說了。走吧,咱們吃飯去,看在我受這罪的分上,今兒個怎麼也得你請我吃頓好的補補!”

秦紫蘇頓時氣樂了:“什麼歪理,該給您好好補的應該那個‘王八蛋’才是。”

高靜嫻冷笑一聲:“哼,現在別提那個王八蛋了,我會去找他要回來的,我是婊子他是嫖客,這份嫖資我要讓他不能少了我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