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
“五一”前,汪大誌突然來到北京。他是為一個劇組購買器材,辦完事後,把隨同人員打發離開,他連招呼也沒打,就來到了以前的住處,他想都沒想,半年過去,高靜嫻是否還會住在他們曾經住過的地方。
打開門,看到門口的汪大誌,高靜嫻愣怔了片刻,什麼話也沒說,往旁邊閃開身,把汪大誌讓進屋。汪大誌也不說話,低頭進屋,自然得像以前一樣,好像這大半年他的離開隻是出了趟遠門,他和高靜嫻之間,隻是彼此缺了問候,而不是失去婚姻。隻是,當他看到客廳那個簡易晾衣架變成頗具氣勢的升降晾衣架,高靜嫻搬到原來夏忍冬的房間時,他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曾經他和高靜嫻在一起生活的痕跡原來都快沒有了。
秦紫蘇還未回來,她和阿樂的愛情正上演的如火如荼,高靜嫻除了能與她碰個麵之外,好久沒有長度的對話了。那個迷惘而憂傷的秦紫蘇,一夜之後再不見蹤跡。而高靜嫻仍習慣用她的堅硬麵對生活,高靜嫻知道秦紫蘇戀愛了,那一臉的欣悅是掩飾不住的。
秦紫蘇回來晚了,悄悄洗漱完畢關門睡覺。高靜嫻的門一直緊閉著,她有些日子不在電視跟前吊著了。她們倆互不照麵也成了自然。
秦紫蘇不知道汪大誌來了,早晨上衛生間時,汪大誌穿著睡衣正在掏馬桶,秦紫蘇以為是大雷來了,隻道他和高靜嫻和好了,奇怪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大雷掏馬桶。正要回避一下,汪大誌猛一抬頭,嚇了她一跳,忙問他怎麼來了。
汪大誌直起身,他身上的睡衣是大雷的,他以前要麼是秋衣秋褲,要麼是背心,沒這麼講究。秦紫蘇竟然發現,原來睡衣也挑人呢,大雷的睡衣,理應是合體的,大雷的身材比汪大誌胖碩,睡衣就像長大的孩子身上穿的舊衣,總是鼓著不協調的勁頭,而穿在汪大誌身上就顯得合適了,怎麼看都比大雷要好,隻是不知道汪大誌穿著這套不屬於他的睡衣是什麼心情。也許沒有心情一說,畢竟他和高靜嫻已分道揚鑣,各自也有各自的生活。
汪大誌不好意思地停下手裏的馬桶塞,說:“來好幾天了,劇組的事辦完,過來看看。”
秦紫蘇無話可說,點了點頭。
汪大誌繼續說:“我過兩天就回去,馬上‘五一’長假,你有興趣到湖南玩的話,隨我一起走吧,還可以給你報銷一趟車費呢。”
秦紫蘇有些驚訝,她從汪大誌的身上似乎看到了高靜嫻的影子,這不是那個清高的汪大誌嗎?怎麼如今一說話,竟也不離錢了。造物弄人!她看出汪大誌說這話是真心的,絕對不是應酬似的炫耀。她不敢跟他隨便應答,嘴裏胡亂咕嚕幾句,借故走開。
汪大誌在這住了三天,秦紫蘇每天都在差不多相同時間看到他穿著睡衣在掏馬桶,總在第二天早上看到客廳的升降衣架上他的內褲如旗幟一般顯眼地掛在上麵。秦紫蘇本想搭話問高靜嫻和大雷的事兒,高靜嫻不是說大雷是她留在北京的依靠嘛,怎麼汪大誌又回來了?但又覺得不妥,汪大誌在這住著呢,還是不要多事。
高靜嫻大概也忍不住,主動來跟紫蘇說:“我和大雷完了。我跟你說過,他隻是想玩我,他說從一開始就看出我不是好女人,手機是他故意給我,釣我呢。我就是個唯錢至上的女人,他開始還有點新鮮感,所以才會給我置備些東西,看我在他麵前表演,他覺得有趣。他說我是瘋了,這麼大年齡還想釣有錢的男人,做什麼春秋大夢,北京不是我這種人紮根的地方,他不可能做我的跳板!他給了我五千塊錢,說是當做找了個妓女。妹妹,我真想把錢摔到他臉上,然後衝那張老臉再給幾拳……可是我下不了手,我就那麼賤,做不到瀟灑地把錢摔出去。豁出去的尊嚴挽不回來,隻能他把我當婊子,我把他當嫖客了。原來以為他是個可靠的男人,所以才真心想跟他好,誰知是這麼個貨色。”高靜嫻說時,居然笑了起來,秦紫蘇分明看到她眼裏閃閃的淚光。
秦紫蘇也難過起來,個性強硬的高靜嫻居然就這樣咬咬牙把恥辱咽了下去,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多大的力量啊。那個大雷,外表豪爽大方,卻藏了這樣深的心機,有著這般齷齪的行徑和惡毒的語言,就算高靜嫻一開始藏了心思,到底,她也隻是貪些小便宜,並未藏什麼禍心。秦紫蘇一想自己這段時間隻顧著享受和阿樂之間的快樂,卻罔顧了高靜嫻的情緒,任她一個人承受著這樣的悲傷與痛楚,她之前就說過,在北京隻剩下秦紫蘇可以傾訴了。秦紫蘇不禁心酸,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高姐,這麼大的事,您怎麼不早點跟我說?”
高靜嫻強壓下湧上來的淚水,笑著掰住秦紫蘇的肩膀說:“妹妹別哭,知道你會替我難過,看你跟男朋友這般開心,我怎能打擾你!也該我有這一劫,若沒有大雷這種人,我怎能看清自己?以前姐姐自私任性,擾煩了你,現在看到你過得好,也替你高興呢。別哭了,你看我都不傷心了……有因就有果,我這是報應!”
“那……高姐,您和汪大哥,”她指指隔壁屋子,“你倆是不是要複婚?其實我覺得汪大哥人挺好的,他對您是真心的,隻不過北京不適合他。您看,他現在的事業也有起色了,昨天早上還說如果我想去湖南玩的話,他還可以幫我解決一張機票呢。”
高靜嫻輕輕歎了口氣,說:“妹妹,不是什麼事都可以回頭的。如果真的可以,我確實很想回到之前的那種生活,和睦,安寧,平靜,如果沒有太多欲望,我們現在肯定還是過著那樣的生活。大誌來的那天晚上,我們說起以前的事,他在我懷裏哭了,哭得那個傷心,跟小孩子一樣。他也說我們複合,讓我跟他回去,說他重新從電視台出來了,跟朋友在省城合辦了一家影視公司,效益還好,他可以給我以前我想要的生活了。”
“那您答應啊,汪大哥這麼好的男人,比大雷強多了,放棄他真的太可惜了。”
“妹妹,我現在回頭,不就真的跟大雷說的一樣,是個唯利是圖、一心鑽營的婊子嗎?我沒有勇氣把大雷給的五千塊錢摔到他臉上,同樣也沒勇氣再回到大誌的身邊。你,能理解我這種感覺嗎?”
秦紫蘇搖搖頭,眼淚又流下來,這個高靜嫻,真的不是她最初印象中的那個女人了,她不止堅硬,還堅強。然而在她所有堅硬堅強的背後,又藏著幾多艱辛,幾多掙紮,幾多無奈,幾多淚水。
無論汪大誌如何央求,高靜嫻還是不肯跟汪大誌回去。汪大誌離開的時候,眼裏含著淚,比起他之前離開北京時的決然,應答高靜嫻離婚要求的爽快,他這次的步伐猶豫了許多。他不知道,自己這一回去,他和高靜嫻是否還有再續前緣的可能。高靜嫻看著他慢慢遠去的背影,終於沒能忍住,一回到屋裏便嚎啕大哭起來。命運就是這般弄人,她握在手心裏的東西沒覺得珍貴,等她放開手,卻發現放棄的是一顆閃著熠熠光彩的珍珠!
二
“五一”過後不久,房東老太太的侄女來到出租屋,說要給大家漲房租,她姑姑身體一直不好,就指著這錢來治病,可她把房子以這麼低廉的價格租出去,既不符合市場,也太虧了自己。她到三個房間門口轉悠了一下,指著秦紫蘇的屋子對她說,這間房,向陽,又帶著陽台,按這個地域的市場價,怎麼也得兩千往上了,也不多算,就兩千吧。一下子給漲了四百。高靜嫻的屋也漲了三百塊錢。隻有那間朝北的房間,隻漲了一百。這房間前不久被一對母女租了去,是附近學校的高三學生,因為學校離家遠,快要高考了,不想再把時間每天浪費在路上,父母就租了這間房,母親每晚過來陪著。母女倆早出晚歸,周末就回了家。
高靜嫻等於由原來朝北的房子價格一漲就是五百塊,她不樂意了,收入未增加,消費卻高出一截來。秦紫蘇也是一樣,雖說她喜歡這間向陽又有陽台的房間,但每月五百元的漲幅讓她有些心神不安。她倆一起合計,要重新出去找更合適的房子。高靜嫻忽然靈光一閃,說:“不然咱倆合租一起行不?既省錢,又方便,彼此還有個照顧,我也不會影響你。”
秦紫蘇想想,目前隻能這樣將就一下,等找到合適的房子,她們再搬出去。
充分考慮各方麵條件和兩個人的喜好,高靜嫻退了房,搬到了秦紫蘇的屋裏。這次,房東老太太的侄女倒沒提出要提前一個月退租的話,這會兒正是房客多的時候,高靜嫻前腳搬出,第二天便有人搬了進來,一點都沒浪費這房間的使用。
倆人住在一間房一張床上,才覺得不適應,尤其是秦紫蘇,從上中學開始就再未與人同床的經曆,忽然一下,身邊多出個人,這人還喜歡磨牙、打小呼嚕,甚至說夢話,她睡覺淺,又不敢轉輾反側,蜷縮在床的一側,望著窗外被稀釋的夜,在無眠的靜謐中煩躁焦慮著。
第二天一起床,高靜嫻發現紫蘇眼皮泛腫,兩眼無神,意識到是自己擾了她的睡眠,便連連跟秦紫蘇道歉。秦紫蘇也明白這是沒辦法的事,她們既在一室一床,必得有個磨合期,而在這個磨合期內,她們得盡快找到新的住處。鑒於夏忍冬搬離被押兩個月房租的教訓,她們還得在找房子之前兩個月告知房東老太太的侄女,然後再在這兩個月內搬離。這也就意味著,她倆要在一張床上睡兩個月呢。高靜嫻無所謂,她睡眠一直很好。對秦紫蘇來說,她要煎熬漫長的兩個月。
秦紫蘇隻是這般想想,就覺得日子太難熬了。
阿樂這時候體現出與他粗獷的外貌不一樣的細致來。他見秦紫蘇不大願意再跟他逛街,就是看電影,也時常看一半就靠在他身上睡著了。阿樂問及情況,秦紫蘇簡單地把情況說了一下,她覺得阿樂出身異域,不會理解北漂生活的不易。阿樂當時沒說什麼,隻是抱著秦紫蘇,讓她靠在懷裏,他覺得這樣會讓秦紫蘇沒那麼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