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節與變通(1 / 2)

氣節與變通

朱輝

“……唐宋元明清”,學過曆史的人都這樣背誦過。然而後來再自學一下曆史知識,會發現“宋”並不能代表當時的中國。北宋尚且隻是半個中國,南宋最後隻剩小半個了。現在某些曆史書終於做了一些妥協,將遼、金、西夏與宋並列,代表那個沒有統一帝國的時代。

從立國以來,宋朝就是個弱勢朝代。近年來一些愛國憤青想對這個不堪的朝代加以裝修,有人不知用什麼方法計算出曆朝曆代的GDP,其中南宋居然高居冠軍。往自己懷裏作揖也好,意淫也罷,一個腐朽的朝代總會盛產陪葬的義士。南宋武有嶽飛、文有文天祥,亂世之中,悲情英雄層出不窮。當然也不是每個有識之士都選擇了慷慨赴死,有些人以變通求生存,雖然讓人爭議,但客觀上卻為災難中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這兩句詩可謂家喻戶曉,尤其第一句,是如今影視劇、小說中情人們常用的台詞。詩句雖然出名,可是作者的名聲卻並非如雷貫耳。拿著這兩句詩去考路人,問他們詩的作者是誰?相信考倒率可以高達百分之九十,甚至許多中文係學生也未必記得。

這首詩的作者是元好問, 元好問是金朝最有成就的詩人、史學家,不過因為金朝長期以來不被承認是一個朝代,金朝的曆史人文都很少為人所知。元好問受此牽連,名氣遠不如南宋的文人。

元好問的祖先是北魏皇室鮮卑族拓跋氏,後來跟隨魏孝文帝由平城南遷洛陽,在孝文帝的漢化改革中才改姓“元”。這樣的身世放在今天可以找到許多炒作的素材,稍一包裝就有可能炒出名聲,然而在強調漢族正統地位的古代,元好問被邊緣化似乎難以避免。

鮮卑族尚武,元好問卻徹底“背叛”了自己的民族,他的一生都以儒家為正統,把恢複漢唐盛世作為政治理想。元好問生活於亂世,正是蒙古南下吞並金、宋之際。元好問剛剛在金朝仕途上有了一點發展,沒等大展宏圖就成了蒙古兵的俘虜,過了5年囚徒生活。之後,元好問並沒有在思想上與侵略者對立,反而漸漸認同了蒙古人的統治。所幸他不是漢人,否則“漢奸”的帽子怕是免不了要戴到頭上。

雖然同受儒家文化教育,元好問與南宋的儒家“同學”表現迥異。文天祥被俘後,元朝統治者為了招降他,給足了麵子。請宋恭帝勸降,忽必烈最後又親自遊說,然而文天祥軟硬不吃慷慨赴死。死後,人們在他的衣帶中發現一首詩:“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而元好問呢?他在蒙古兵攻破汴京之初,就向敵國中書令耶律楚材推薦了54個中原秀士,有王若虛、王鶚、楊奐、張德輝等等,他建議新政府重用這些金朝精英。兩相比較,文天祥的表現符合當時正宗的儒家精神,而元好問則是“山寨版”儒家,會被正經人士斥之為“喪失氣節”,簡直是叛徒。

元好問最大的曆史汙點是參與為崔立撰寫功德碑,崔立是金朝汴京西麵元帥,正是他不戰而降,導致了金朝徹底滅亡。然而元好問雖是受脅迫,內心對崔立卻有所肯定,他覺得崔立開門投降使得汴京沒有被屠城,百萬生靈免遭塗炭,客觀上有一定功績。實際上,在向蒙古投降獲準後,崔立馬上燒毀城牆上的防禦設施,並假稱奉蒙古人命令審訊隨金哀宗出逃官員的妻女,凡被他看中的,無一不被奸淫。同時他又指揮手下幫助蒙古兵洗劫百姓,無惡不作。崔立隻是夢想想當傀儡皇帝才投降的,主觀上他並不是為了保全百姓。客觀上,城中百姓雖然活下來了,可生不如死。元好問的山寨儒家思想,讓他沒有像南宋忠臣那樣愚忠愚孝於昏君,可他同時又有儒家文人脫離社會的弱點,並不真正了解老百姓的疾苦。